车厢内一片寂静,莫青神色复杂,时而幽然长叹,时而看着莫筱苒直直皱眉,几次欲言又止,仿佛心底藏着巨大的难题,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莫筱苒稳坐在坐垫上,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繁华如锦的街道,在城门夹道相迎的百姓已经各自回家,摊贩们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着准备开张,各大店铺的大门早已开启,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吆喝声、谈笑声,将整个皇城包围着。
一派兴兴向荣的气派。
“苒儿,”莫青犹豫了许久,终是开口,他沉声一唤,眼中有挣扎,有矛盾,有自责,也有深深的无奈。
莫筱苒心思一转,大概猜到了莫青想要说的话,挑眉问道:“爹是想要问今天在御书房中,青王所说的那个要求吗?”
莫青没想到,她的心思会如此通透,神色不由得愈发尴尬起来,“不错。”
“爹只管说。”莫筱苒笑眯眯的说道,说实话,按照莫青对华少芳的情意,解除了多年的误会与隔阂后,按理说,莫青应该不会阻止自己嫁给白青洛啊,毕竟,他的好,明眼人一看便知。
莫青揉了揉眉心,颇为疲乏的叹了口气:“不是爹要和你对着干,实在是……青王身份太过尊贵,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根本高攀不起啊。”
小家小户?
堂堂朝廷栋梁,正一品丞相大人,居然会如此贬低自己,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但事实还真是如此,若与白青洛相比,莫青的家世,根本不值一提,比势力,他比不过手握重兵的白青洛,比人脉,连刚登基的皇帝,也摆明了是与白青洛一道的,比金银珠宝,此番战争,一切开销,几乎都是白青洛一人包办,他手中究竟握有多少钱财,无人知晓,但绝对是富可敌国的。
莫筱苒缄默不语,她知道,莫青的话绝对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莫青思索了一阵,又继续道:“你曾嫁给先帝为后,虽说后来,你二人嫁娶各不相干,但史册上依旧记载着你的名字,”话语微微一顿,莫青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了几分:“如果你再改嫁皇室,今后,你让后人如何议论?如何评论?天下黎民,要成天戳着你的脊梁骨骂啊。”
“遗臭万年还是名扬千古,我不在乎。”莫筱苒一脸坦然,史册?那种东西的正确性有几分谁会知道?所有的历史文稿,不都是胜利者记录下来的吗?更何况,如果一直在意旁人的目光,岂不是要一生活在纠结中?“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
“可你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莫青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是真的不想看见自己的爱女身败名裂!如果她看中的,只是一名普通百姓,或者是朝廷官员,他绝不会有任何意见,可偏偏,要她的,是位高权重的一国王爷——白青洛啊。
他们若真的成亲,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一个女子,侍奉了侄子又侍奉叔叔?这些流言对她的名声会造成毁灭性的的打击。
莫筱苒抿唇一笑:“我真的不在乎,爹,旁人想怎么说,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管得了吗?日子是咱们自个儿在过,我既没有违反律法,也没有杀人放火,为何要怕?”
莫青长长叹了口气,“你是打定主意要嫁给青王了?”
这件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莫筱苒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反正,说成亲的是他,向皇上请旨的人,也是他。”
她只是没有拒绝而已,这么一想,莫筱苒心底就免不了一阵暗笑。
那个男人啊,竟会迫不及待到这种地步,刚跨进皇城,还没歇息几天,就到皇上面前,请旨成亲,天底下,大概也就他能做出这种事吧?
“那你的意思呢?”莫青是挖空了心思,想要试探出莫筱苒的心意,如果她对青王无意,这件事就还有转变的可能,毕竟,就算青王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勉强她上花轿吧?莫青虽然年纪大了,但双眼还没昏花,他看得出,白青洛对莫筱苒的心思有多重,只要苒儿不点头,青王绝不会强求。
莫筱苒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定会忍不住嗤笑,那人的确不会强求,但会软硬兼施,磨着自己,直到她答应为止的。
“我的意思?”莫筱苒喃喃一声,看着莫青眼底的期盼,终究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的的确确看上了他。”
莫青心头咯吱一下,只觉得前路灰暗,难道真的要让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为东耀国开国以来第一个嫁过皇帝,又嫁给王爷的女子吗?
“爹,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现在我在风尖浪口上,或许有不少百姓想要看我的笑话,但时间久了,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将注意力转移开,日子是我自己在过,想要嫁给谁,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生活,我心里有数,爹,你不要太操心了。”莫筱苒柔声细语的宽慰道,莫青的心思,她都懂,但她早在看清自己对白青洛的那份心思后,在他第一次说出要和她成亲时,在他当着不少人的面,说出一生一世一的诺言之际,她的心就彻底沦陷了。
这样的男人,她怎么可能辜负?
更何况,她何德何能能得到白青洛倾心相待?如果只是连丞相的阻止,她也无法解决,她还有什么资格和他一并站在风尖浪口之上?
莫青瞧见她眼底的坚定,只能一声长叹,“罢了罢了,随你吧。”
或许他是真的老了,竟会不明白,自己的女儿究竟心里藏着怎样的心思。
马车在丞相府外的幽径小道上停下,几个夫人领着孩子,正在府外翘首张望,当马车停下时,莫筱苒还没下车,就感觉到了一束火辣辣的目光,她弯腰钻出车厢,朝着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
莫秋雨就站在大夫人身后,俏丽的脸蛋上画着精美的妆容,一身翠绿色罗裙上,绣着银色的图纹样式,脚下踩着一双白色绣花鞋,见莫筱苒望过去,她眼底的嫉妒与阴冷还来不及收敛起来,被莫筱苒看了个正着。
她嘴角一弯,笑得如沐春风,可那笑落到莫秋雨的眼中,却如同恶魔的危险,让她浑身的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愈发不安的躲在了大夫人的身后,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是莫筱苒故意刁难她,不过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岂会看不出她这等拙劣的手段。
莫青和莫筱苒一起走进府邸,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妻妾、姐妹兄弟。
到了正厅,莫筱苒高坐在上首,还没和这帮亲戚说上两句,管家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朝着端坐着的莫青和莫筱苒,深深行礼。
“老爷,小姐,宫里头来人了,说是皇上赐下的东西已经全数运来,请小姐出去接手。”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禀报道。
坐在下首大夫人身旁的莫秋雨闻言,眼底拂过一丝妒火,凭什么得到好处的人永远的她莫筱苒?不过是皇上不要的下堂妇,居然有能耐勾搭上青王,想到今天混迹在人群中,站在街头看见的,白青洛那张俊美的容颜,莫秋雨心尖就免不了一阵悸动。
虽然她曾深深爱慕着白子旭,但如今先帝意外陨落,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将来计划计划的。
在见到白青洛高坐在骏马上,风光的从她的眼前离开的刹那,莫秋雨就决定了,她一定要做青王的王妃!一定要成为他心尖上的宝贝。
为了这个目的,她势必要除掉莫筱苒!
这个该死的傻子,不仅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后位,连她看中的男人,如今也同她关系亲密,莫秋雨阴测测的看着整从软榻上起身,准备前往府外,收下赏赐的莫筱苒,那目光,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给生吞活剐了一般,分外阴森。
莫筱苒如何察觉不到莫秋雨对她的敌意?但她压根不在乎,挺直背脊,跟在管家身后,朝着府外走去,就看见一名太监站在四五个木箱子前,见她过来,笑得格外殷勤,主动打了个千,“奴才参见莫小姐。”
“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莫筱苒指了指前院空旷青石地上,放置着的几个木箱子,眼中有微光流转。
虽然说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太监当即点头:“是的,这些都是皇上命令奴才从内务院派人送来的,请莫小姐清点,好让奴才回去答复。”
莫筱苒蹲在地上,打开那一箱箱装满金银珠宝的木箱子,里面的金块、银锭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黄白交错的绚烂光晕,她嘴角咧开一抹灿烂的笑,重重点头,手掌还时不时从箱子里的钱财上挨个抚摸,享受着被黄金和白银包围的幸福感觉。
“不知莫小姐清点得如何了?”太监忽然出声,打断了莫筱苒天马行空的想象,她瞬间回过神来,将木箱子合上,干咳一声:“没什么纰漏,谢谢你特地给我送来这些。”
“这是奴才的本分,”太监哪里敢邀功?眼前这位可是皇上和青王面前的大红人,他巴结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埋怨?
莫筱苒心情甚好,眉开眼笑的从木箱子里取出一个金元宝,随手扔给了太监,彻头彻尾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暴发户!她如今也可以算是一夜暴富,依照皇城中,每户人家十年大概是三块金条,那么,莫筱苒手中的这些钱财,恐怕够她过一辈子的了。
送走了太监,莫筱苒连称赶路有些疲惫,向莫青告辞后,便准备前往客房歇息,至于同样也在正厅的大夫人和一些妻妾以及子女,都坐在下首,可莫筱苒从进来到离开,几乎就没和在场除了莫青以外的其他人,交谈过一句,甚至连走,也不曾拿正眼看过他们一次,不可谓不是目中无人。
莫秋雨本想为自己的娘打抱不平,可大夫人却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甚至于还提醒莫青,有空多去客房走走,让他多关注莫筱苒的生活,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告诉她,她来为莫筱苒筹办。
只是,早就已经知道她和莫秋雨的本性,莫筱苒怎么可能上当。
大夫人的刻意讨好,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