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显十二年初春,宫里又开始采选。
我是真的不想进宫的,真的很纳闷,三年一次小采选五年一次大采选,这宫里得多挤才能塞那么老些人。
我的爹只是个普通的商贩,年轻的时候走过大半个大显,刚刚小有薄产就娶了家里开小饭馆的娘亲,这十四年就我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娘亲家里世代单传一姑娘,这十四年我过得可真是快活极了,六岁就开始跟着阿爸接着去他没去过的地方,见识了西南的茫茫大漠,也到过最北部皑皑雪山,路途危险而颠簸,除了风景阿爸好像没挣到什么钱,一封外写着祖母病危的家书就把我们召回了上辰。
我好像扯远了是不是?听起来采选秀女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呢。毕竟我的阿爸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呸,狗娘养的瘪三萧淮,我日你妈的就你他妈英雄!给我滚出去门口的芝麻杆都给我跪一遍!”
——这是我阿娘一个普通饭馆老板,萧淮是我阿爸,我们家整个饭馆就三个方桌十二条凳。
阿娘一生气就让阿爸去跪着,这不刚跪过油菜才多久呢又要跪芝麻杆了,得把芝麻和壳跪分开还不能吧芝麻跪坏了,多难呢。
我好像又扯远了。就在颁布采选令的前一天,我阿爸和我回上阳的路上救了一个大叔,刚把大叔带进上阳,大叔就被自家仆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接走了,场面十分壮观。当晚还没来得及看重病的外婆一眼,就有个天使来宣圣旨了,我们这才知道那个大叔是国主的堂哥,是七圣君之一,阴差阳错被我们救下,给我们一家子赐了星宿籍。
这下可巧了。第二天,采选令写:凡星宿籍家族年满十四的女子,每家出一人备采,五品以上官员每家出一女,于三月十六入宫备选。
于是便有了阿爸即将跪芝麻杆的场面。
我生长的这个国家,叫上辰,由一个国主七个圣君来统治,国主基本只能做最后的选择题和对外邦交,实际国策由圣君们来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圣君来来往往有许多,国君则永远都得是紫家人来做。上辰立国百年,不是没有想换国君过,可如果不是紫家人来当这个国君,这国朝就总也无法平稳,还总有天灾人祸,甚是邪门。
这一任国主名为紫沛,在位十二年,有一个失踪多年的哥哥叫紫沣,传言当年先国主骤然崩逝,还未立下太子,但从前对长子沣分外珍爱,时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崩逝之际,十八岁的紫沣因身体不适在京郊漾山温泉行宫疗养,突闻此变,快马连夜回京,天黑路远,不慎坠崖,只找到摔的稀烂的马匹,和七零八落的衣衫,当时的紫沛才八岁,尚且稚嫩,一夜过去却成了国主,奇怪的是,太后悲伤过度也随儿子一起去了,新上任的太后不知是不是也突逢此变,身体不行,新国主上位后三日,就去了漾山行宫,至今每年都会在那呆上大半年。
“小意,你千万不要生气,虽说不该随便救人,但主张救人的可是咱家闺女,她这些年随我在外奔波,生的又黑又瘦,头发枯黄像个难民,摸爬滚打,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疤,贵人们的家奴也比闺女体面的多,就算进了宫也是一日游,你别担心!”阿爹一边跪着一边高声说着。
真是亲爹,这么诋毁自己闺女,我咽回原本为父亲开脱的话,回房坐在妆镜前,细细打量自己,黑黄黑黄的皮肤,脸虽然是瓜子儿脸,但却毫无颜色,没长娘亲的杏眼,也没遗传到父亲的高鼻梁,甚至右眼下眼睑边还有一小块深色,胳膊上腿上各种磕磕碰碰留下的疤也是许多,右腿膝盖还有个很丑的疤痕,在外多年,见过的人那么多,几乎都以为我只是个小奴,英俊硬朗的爹爹的孩子怎么也不会是我这样的 。
“萧淮,滚远点,老娘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滚!”菜刀随着阿娘的咆哮破窗而出,我探了探头,爹爹这滚蛋的速度可真比被马贼追的时候跑的还快呢。
转眼就到了入宫之日,说来也怪,那位被救的大叔总是时不时给我们家送东西送仆人,还请来一拨一拨的大夫给外祖母治病,虽然每个大夫都说外祖母油尽灯枯,却还是用上好的补品吊着性命,也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还有个女嬷嬷大夫,名叫原止,听说还是大叔从宫里请来的,说是我形容过于惨烈,给我调理一下,免惊圣驾。
听说往年采选三征五选十二去,就我这般品貌,估计是见不到圣驾的,不过哪个女孩子不想变得好看点呢?于是嬷嬷给我吃的喝的抹的泡的,都开开心心的接受了。谁知这一个多月下来,皮肤也白了,疤痕也去的差不多了,一白遮百丑,也是有了点官家小姐的样子了,阿娘日渐焦灼,看到变好看点的我非常不安,几次三番想要嬷嬷停手,甚至动过居家迁移的念头去躲过采选,可外祖母却是无法舟车劳顿的。
进宫的那天,母亲拉着我的手不舍得放开,泪珠一颗颗砸在我们交握的手背,父亲在身后扶着她轻声安慰:“别哭了,让天使看到小心被治罪呀,小岚很快就会回来的,昨天我去找过我们搭救的圣君勒,他说也就是走个过场,经过了这一遭,闺女回头说亲更有排面的。”
“说亲?爹,若是您抱着这样的心思,我就在宫里做个扫地奴才也不回来了。”
天使听闻嘴角微微颤动,垂着眼恭敬的说“请秀女出门。”
我抱歉的冲天使笑了笑,不再理会爹娘,大步走向门外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