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马营长的加入,豆花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了,以后在大峪口,再也不别提心吊胆了。她打算重新收拾一下客栈,力争再上一个档次。
这样,她得去张家湾一趟,去采购一批物资。豆花客栈的规模越来越大了,在大峪口一家独大,所用的物资多了起来。
采购物资有两个渠道,要么从下游的风陵渡采购,要么去上游的张家湾购买。她选择了去张家湾,也有些故地重游的意思。
大峪口距离张家湾有一截距离,走旱路得走三天三夜。走水路近,但也得走上三天两夜。
豆花选择走水路,还有一个目的,好照应回来时的船只。货物购置好以后,走水路最为划算,回来时又是下水,快捷不说,再能找下了一只回货的船只,能省下不少的运费。回来时顺流而下,一天的功夫就能回来。
豆花把店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喜子打理,她自个来到黄河岸边等船,有那逆流而上的货船,正好可以捎她一脚,遇到了实诚的船老大,也许不会要她的一分钱脚费呢。
路过悦来客栈,大门上贴了河防队的封条,冷冷清清的客栈院子里,“忽突突”飞起一群野鸽子,在客栈院子的上空回旋。昔日鲜艳的红灯笼,也褪去了曾经的颜色,颓废地在风中摇荡。有一只灯罩破了一个洞,一只麻雀从里面飞了出来。偌大的一个院子,静谧无声,显得死气沉沉。
豆花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叹了一口气,心里头惋惜上了已经死去的贺老板,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狗,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可悲下场。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天做孽,犹可恕,人做孽,不可活。自作自受,落得这么个下场,该!
豆花没有等待多久,就有一只货船依依而来,老远就能听到纤夫拉纤的号子声,坚毅,凄美,呼喊出了对生活的不满与挣扎,还有一丝的无奈和愤懑夹杂在里边。
大船从一个小黑点,变得越来越大,到了离豆花不远的地方,她就挥舞上双手,表达出了想搭船的意愿。
这么大的货船,没有上货下货,一般是不会靠岸停泊的。豆花这一天穿了一身红衣裳,手里扬着一块红头巾,整个人就像一只火凤凰一般耀眼。那些个纤夫们,赤裸着身体,盯着这个火一样的婆姨,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嘻笑。要是一个脸皮子薄的大闺女小媳妇,看都不敢看到这种场面,遇到了,早就臊红了脸面。
但豆花不怕,她是过来人,甚么场面没有经见过,她没有回避纤夫们的裸身,跟着货船往前跑了几步。船老大明白了豆花的意思,腾出双手来,圈在嘴上,成一个喇叭状,喊:“妹子,你要是不怕他们吃了你,你就上来吧。”
这是答应了捎她一脚的请求。豆花就跟着船跑,到了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她从纤夫们中间穿过,有人就不顾劳累,腾出手来,在她身上捏上一把,然后大家就发出一片哄笑声来。
豆花也不恼怒,这些都是受苦的善良之人,在黄河上讨生活的河汉子,也就是过个嘴瘾而已,她知道他们对她没有恶意,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豆花涉过浅滩,有一个纤夫就腾出手来,托了她一把,她稳稳地坐到了船上,大船慢慢腾腾地朝着张家湾走去。
这一船货正好是送往张家湾的,豆花已经和船老大商量好了,回程的时候正好可以捎她的货。
第三天的傍晚,货船到了张家湾,像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牛,慢慢腾腾地停靠在了码头。船还没有停稳,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队二鬼子,饿狼一样,扑向货船,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征用这一船货。
这可把船老大为难坏了,磕头作揖求他们放他一码,货主还没到到来,货就没了,他可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二鬼子的头是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他蛮横无理,无论船老大如何祷告,就是不给松口。
豆花跳下船来,走到那个麻子面前,说:“兄弟,都是自家同胞,何必要为难呢。扣了这一船货物,你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呢。”就把手伸进了麻子的兜里,麻子捏了一下衣兜,显然有点不太满意,仍要扣货。豆花也不再跟他客气,说:“你知道这货是谁家的吗?你要是一意孤行,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是吕老爷家的货。”她知道,幸好遇到不是鬼子,二鬼子要比鬼子好对付的多。
豆花原也是打算吓唬一下二鬼子,可那麻子也不是吓唬大的,他说:“你说是吕府的就是吕府的了,有甚么凭证呢?”
豆花说:“你等着,我这就叫吕府的人去。”
豆花就往街上走去,她是夸下了海口,可不知道去找谁。吕府她只是听说过,那里并没有她认识的人,她找谁去呢?
豆花没有走出几步远,船老大就撵上了她,说:“妹子,你可得帮我这个忙,可别扔下我们不管,帮了我这个忙,你回程的货我白给你拉。”
豆花说:“哥,你放心吧,我谷豆花不是那样的人,你等好了。”
豆花首先想到的人是天灵盖,在大峪口的街上,她只能找天灵盖了,可他一个讨吃要饭的花子,能给她帮多大的忙呢?
帮不帮得上,也只能找他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吧,在张家湾,豆花只有天灵盖一个熟悉的人了。
天灵盖好找,随便拉住一个乞丐一问,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天灵盖是找到了,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己一个叫花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可是他不想让豆花失望,想替她分担,就尽最大的努力,想着办法。
天灵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拉起豆花,说:“先去城隍庙,去了再说。”
豆花知道,城隍庙是他们的大本营。可是,去了那里,能会有转机吗?
豆花心里着急,船老大那一帮子人和货,还被二鬼子押着呢。
跌跌撞撞跟着天灵盖到了城隍庙,这个环境她熟悉,还是乱糟糟,臭哄哄的一片。她环眼看了一周,城隍庙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有一尊神像被移到了边上,腾出来了较大的一块地方,也许是天灵盖的队伍里又添了人手的缘故吧,腾出地方来,好让人居住。
豆花发现,今日的城隍庙里,气氛有点诡异,花子们大都出去讨生活去了,有几个生病了的,躺在柴禾上面,闭目养神。
见豆花进得庙里,就有一个留着短发,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俊女子迎着她走了过来。
豆花有点意外,想:这么一个漂亮的人儿,来这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不嫌脏,不嫌气味难闻吗?就不由地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看的豆花顿时心花怒放起来,这不是小哑巴吗?已经出脱成了一个凤凰样的俊女子,她怎么也会在这里呢?
豆花再一看,在小哑巴的身边,有一个黑脸膛的汉子。天爷!这不是黑老蔡吗?怎就都遇到一起了?
原来她两个在城隍庙里,怪不得天灵盖要领她到这里来呢。
黑老蔡和小哑巴是来执行任务的,想不到能和豆花在这里不期而遇。豆花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黑老蔡和小哑巴对视了一眼,说:“都是受苦的百姓,这事情还不能不管。”
小哑巴也比划着,“说”:“管,必须管!”
黑老蔡顿了一下,说声“走”。
天灵盖在前面带路,黑老蔡第二,豆花拉着小哑巴的手,跟在后面。
四个人到了河边,二鬼子们都等不及了,正在喝骂那些个船工。豆花说:“吕府的人来了。”
麻子有点疑惑,看着黑老蔡有点面生,说:“你说是吕府的人,我怎么没有见过呢?”倒是这个苗条的俊女子,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黑老蔡也没有和麻子磨叽,他不由分说,气势汹汹地把麻子拉到一边,手枪顶在他的腰里,说:“爷也不隐不瞒,肖飞知道吧,小鬼子你干爹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识相点,也为自己留条后路。放了他们,别耍花招。”
麻子也是明白人,肖飞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手下的一百零八单将,个个飞檐走壁,百步穿杨,身手不凡,鬼子二鬼子谈肖飞色变,落在他和他手下的手里,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他这是遇到硬茬子了,他哪敢拿鸡蛋碰石头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他也知道,现在战事吃紧,驻守张家湾的皇军被抽调走了不少,要是真的交起火来,他这一个班的人手,也不见得是这一位爷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另两位帮手呢。吃了这位爷的枪子,婆姨娃娃没人养了,他犯不着。
麻子先就软了,他战战兢兢地求黑老蔡:“好汉饶命。”然后大声说:“吕老爷的货,收队。”
船老大自然是感恩戴德,忙着招呼卸货。
看着那几个二鬼子规规矩矩走了,黑老蔡们这才走了。他过来自然而然地挽起小哑巴的胳膊,说:“新生,城隍庙咱不能回去了,重新找一个过夜的地方吧。”
豆花这才想起来,小哑巴早已不叫小哑巴了,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党新生,是货郎哥起给她的。
这个难不住小哑巴,张家湾本来就是她的根据地,隐秘的地方她知道的不止一处两处,就点头答应,自己拽紧了黑老蔡的胳膊,相随而去。
看到黑老蔡和小哑巴亲昵的这一举动,豆花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子蜜意,看来这是一对情侣,望着她俩远去的背影,豆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平安幸福,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