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中段,崖底容身之处越发狭隘。
崖底两侧有那森森白骨抛尸一旁,数量之多简直骇人。
这些白骨都是丧命于此之人,也不知是兵还是民。
陈止快速走上前,来到巴格身边。
按理来说,巴格有资格骑乘马匹,可巴格为人重义气,在他看来,自家弟兄都是走路前行,自己身为统领自当要以身作则。
就他那身体素质,这点路程根本不在话下。
自从走入回响崖,巴格虎目一直皱起,没有松开。
他望了眼从后面赶过来的陈止,明白陈止过来的原因,巴格故意落下速度,和陈止齐身。
“巴格老大谢领军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从回响崖行军,他难道不知道回响崖地势已经属于天国范围了吗?我们这么多人明目张胆从回响崖过,天国的人不是吃素的话,那我们已经暴露在敌人视野之内了。”
悄悄打量四周,注意到没人看他,陈止这才压低声音低声和巴格询问。
“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谢一闲大人是大将军下令派下来的,你所说的这些事情,谢统领不会不知晓,想必他有自己打算。”
“我们只需要按照谢统领指示做事便可。”
巴格目不斜视,脚下步伐和之前一样大步流星,只是嘴角微动,声音同样和陈止一样细不可闻。
“回响崖根本就是一处险地!绝地!若是敌军在此埋伏,我们这些人根本一个都活不了。”
“巴格老大,不是我质疑谢统领,而是谢统领一路所作所为根本不合乎情理。”
话都说到这里,陈止也放开心扉,彻底把心底疑问吐露出来。
“从行军开始,谢统领便下令全速行军,全速行军我不是不理解,毕竟我们这些人的任务便是突袭,突袭讲究的就是快,打的就是敌人一个趁敌不备。可兄弟们都是普通兵人,这种突袭根本并不适合我们,谢统领既然是大将军特派下来的,想必这些道理不会不明白。”
“快速行军突袭也是要分人,有些特种部队,适合这种方式作战,而我们这支部队,根本就不适合!”
“短时间快速行军,大家身体还成能撑住,如今兄弟们经过白天一整天行军,夜晚仅仅修整数个时辰,又再次行军。很多兄弟们身体根本吃不消。”
“这种状态下,我们去突袭天国粮草,根本就是送死!”
十九岁的陈止脸上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稚嫩,更多的是冷峻。
刀削斧凿的脸颊,透漏出忧虑,谢统领这些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统领。
巴格哪里不明白这些,他是一个兵。
一个合格的兵。
大将军曾经对着他们这些真正的兵,说了一句话,什么是兵?兵就是以服从上级命令为天职!
哪怕他要去死!
你也要去。
在大将军眼里,服从上级命令是一个当兵的必要条件,没有之一。
这个观念在巴格脑中已经形成枷锁,即使他明白谢统领这些行为举止怪异,不合情理,他也没有反驳。
因为他是一个兵。
而陈止则没有被灌输这种观念,他心中也有一些关于兵的理解,却和巴格理解背道相驰,当兵以服从上级命令为准时没错,可也要看事情对错。
一味的迎合上级,那是愚昧。
回响崖属于天国领地范围,他们真的不会派兵驻防这里么?
如果有,那么自己这些人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突袭,突袭,讲的就是趁其不备,攻其要害。
如果自己所作所为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那还要搞突袭做什么,光明正大打上一架不就行了。
面对陈止的询问,巴格脸色逐渐难看,他有心想为谢一闲统领解释,可却怎么都想不到好的回答,谢一闲统领做的这些事情,连他一个大老粗都看出不合适,更何况别人。
憋了半天,巴格才吐出;“让兄弟们自己注意下安全!”
听到这话,陈止也理解巴格苦衷,也没在做多余话语。
崖底,静悄悄。
风声呜呜穿荡在崖间,大白天的,陈止听了都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行军还在继续。
离出口越近,陈止心中越是泛起不安。
他强行按住内心不安情绪,前方出口将至,只要出了回响崖,就算遇到天国的兵,也不至于没有反击之力。
回响崖出口很窄很窄。
仅仅能容下三五汉子同时通过,一马当先的谢统领骑着骏马自然第一个通过回响崖。
后面则是跟着十数骑随后。
由于他们骑乘马匹,且一骑当先,自然是首先通过回响崖。
眼看谢一闲等军兵安然无恙穿过回响崖,陈止才暗自松了口气。
暗骂自己杞人忧天。
松了口气的陈止余光正好瞥到一抹寒光。
寒光在光的折射下反射在陈止眼眸,陈止内心一沉,他脑子在这一刹那飞速运转,终于想到了那么寒光是什么。
那是弓箭手的箭头!
冰冷的铁质箭头如同玻璃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光芒,恰好映射在陈止眼中,这一刻陈止心坠冰窑。
怎么办?
怎么办?
在这一刻,陈止思绪万千,拼命想着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伏击。
有预谋的伏击!
陈止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剧烈跳动。
看到敌人埋伏自己那一刻,陈止这才明白谢一闲那么怪异举动!
为什么拼命赶路!
为什么非要走这回响崖!
因为他叛变了!
至于敌军为何不从回响崖中间偷袭,陈止大概也猜到了些原因,因为怕误伤谢一闲等叛变之人。
若是敌军从回响崖顶丢巨石来袭击他们,滚落的巨石可不分敌我,一不小心恐怕要将谢一闲也给砸死。
既然这个方法不安全,何不换个安全的。
比如在出口处埋伏。
等谢一闲他们安全顺利出崖底,那么在对其余赢国兵卒下手。
时间不容陈止多做考虑,谁知道这千人里面有多少是谢一闲的人马,他的人马必然都是在最前方,一旦等他的人马安全穿过回响崖,那就是陈止等人面对袭击之时。
陈止顾不得暴露,他几个箭步速度冲向巴格身边,告知巴格自己看到的一切。
“巴格老大,回响崖外面有敌人埋伏!我刚刚看到了崖外的冷箭!”
“什么!”
巴格不敢置信,下意识叫了出声。
巴格黑熊似的体格,嗓门自然也大,他这一声惊呼让附近兵卒都望了过来。
陈止心里一颤,真是不怕神一样对手就怕猪一样队友。
安安静静的队伍被巴格叫声打破,闹出不小动静,这个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止却肯定隐藏在暗处的敌军肯定发现了这个异常。
原本想和巴格快速商量,看有没有对策应对,这一下全都打乱了。
陈止也不顾的什么计划,整个人如同森林里猎豹飞速往回跑去,并且逃跑同时高声呐喊;“崖外有敌袭,有埋伏!”
“兄弟们,往回跑!!”
这口气,陈止是铆足了劲喊出来的,因为拼命嘶吼而破音的话在回响崖回荡不止。
千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先是一愣瞬间,才反应过来,这些兵卒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往回逃跑。
陈止破了音的嗓门在回响崖回荡下也传到了谢一闲耳边。
他的脸色刹那变得铁青。
手掌握的咯吱作响。
三五个呼吸间,整齐如龙的队伍变得慌乱起来,有些聪明的人在陈止话落瞬间就逃了起来,而那么反应比较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根根破空而来羽箭射穿。
逃逃逃!
想要活命,陈止只有往回逃跑,才能有一线生机。
往前跑,只会落入敌军事先埋伏之中,根本毫无生机可言。
幸好回响崖入口不大,箭雨没办法铺天盖地射过来。
不然的话,只需几轮箭雨就可以轻伤射杀这些兵卒。
矫健的身躯宛若猎豹捕食,陈止疯狂往回逃。
躲过箭雨,陈止并未感觉到安全,心里反而涌出更大恐慌!
还有什么埋伏?
难道后面后面还有人在埋伏?
不不,不对。
他们不可能从背后过来。
忽的,陈止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往上望去。
百米高的回响崖上空看不清真切,可陈止已然知晓那股莫名心悸从何而来!
轰隆隆。
轰隆隆。
像是在回应陈止想法,回响崖上空响起混乱巨响,巨响隆隆作响,回响崖四周山壁在这隆隆巨响下碎石炸裂。
落石来了。
一颗颗巨大石头从山体滑落,带着无可匹敌气势一往直前。
巨大石头肉眼可见速度变大,犹如天降神兵,惶惶不可直视。
无敌的巨石,坠落过程中,摧毁一切阻挡在它面前东西。
在这一刻,人的身体脆弱的一塌糊涂。
这一刻,回响崖变成了人间烈狱。
落石把人类渺小的身体碾爆,猩红的血液,残破的肢体,和那破烂不堪的内脏赤裸裸暴露在天地间。
有的人不幸被落石擦到脑袋,顿时红的白的液体从脑浆迸裂炸开。
哀嚎声,求救声,咒骂声接连不断。
提起撤离这片区域的陈止成为了幸运儿,也不能说是幸运,落石虽没正面碰到陈止,可落地激起的石块还是镶嵌陈止背上,胳膊上,腿上。
伤口不算太过严重。
地动山摇的动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可就在这段段时间内却造成巨大的伤亡。
陈止环顾四周。
能站立起来的寥寥无几。
让陈止庆幸的是,巴格还活着,不幸的是,巴格的胳膊没有了。
断口处伤口狰狞可怖,巴格脸上同样狰狞。
“啊啊啊!”
巴格痛苦的嚎叫,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断臂。
少了一条胳膊对他而已,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巴格老大!”
陈止赶忙上前扶住巴格。
“滚蛋,老子不用你扶!老子只是少了条胳膊,又没死。”
巴格情绪激动,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没了胳膊,言语间十分暴躁。
挨了训,陈止并未感到不满,他能理解巴格内心。
“巴格老大,我们赶紧撤退吧。”
“撤退?!”
“他娘的,老子要和他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拼命,这些狗娘养的不仅害了老子没了胳膊,还害死我那么多兄弟!”巴格情绪激动咆哮着;“这个时候你和老子说撤退?”
“老子是赢国的兵!”
“赢国兵只有战死沙场,没有逃兵!”
怒火攻心的巴格,哪里肯撤退,他用仅剩的一条手臂紧紧握住刀柄,双目通红望着前方。
“谢一闲!!”
巴格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声嘶力竭喊出这个名字。
“巴格!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我们回去那就是送死!那是无意义的行为。现在还有很多兄弟没死,难不成你非要让兄弟们全部埋骨于此你才甘心?”
陈止也怒了,这次直接叫了巴格名字。
呼哧呼哧————
粗重喘息从巴格口中吐出,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陈止,他好似要看透说出这话的陈止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想要自己苟且偷生活下去,还是真的为了同伴而活。
陈止毫不畏惧与之对视。
“我明白了。”
巴格充血的双眼从陈止身上撤离,他望了眼身后浓烟滚滚,哀嚎遍野的后方,艰难下达命令。
所有还能行动的,立即撤离,任务取消。
至于那些没死透并且还活着的兵卒,只能放弃。
如果带上这么不能行动的兵卒一同撤离,那么他们都将离不开这片崖谷。
只有舍弃这些人。
只能舍弃这些人。
寥寥残兵不到百人,每人身上都负伤。
未战而败,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
陈止等人拖着受伤的身子往回撤离,依稀能听到后方追兵追赶之声,在回响崖狭窄地区,根本毫无藏身之所,想要活命只有往回逃。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逃掉?
长达二十里的回响崖,在这一刻距离长远的让这些兵卒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