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下雪了。
雪白,晶莹,一片片飘落在乱堆的尸体上,慢慢覆盖了脏污的皮肤和一双双或睁或闭的眼睛上。
雪落在我身上……会变脏。
这是安子鱼逐渐混沌的脑袋里最后闪过的念头。而后她也成了被覆盖在白雪之下的一具尸体。
午夜,一双皮靴踩着厚厚的白雪出现在这片乱葬岗。男人的身体笼罩在宽大厚实的披风下,肩膀和军帽已经堆起了厚厚的雪。他的目光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扫了扫,似乎没有找到目标,也就停了下来。
“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雪夜里响起,合着冷风狂暴地吹过树枝,被晃下来的雪块直直掉下,掩盖了一只裸露在外的,带着红线的手腕。
秋水县第一中学。
笃笃,敲桌子的声音在沿着桌面一路传进贴着桌面的耳朵里。
“安子鱼,老班找你。”
安子鱼抬头,耷拉着眼看向这位英语课代表,她记不起这个人的名字,只记得这人催作业的声音很响亮。
陈晨看着安子鱼些许苍白的脸和黝黑的瞳,总觉得一股寒气慢慢从脚底钻了进来。她悄悄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走开了。
安子鱼拉了拉背后的衣摆,起身向办公室走去。这已经是她穿到原主身上后的一个星期里,第四次被叫到办公室了,虽然她也不在乎,但是她更想安安静静自己待着。但这个叫做学校的地方显然不会让她如意。
“诶,安子鱼这次又干啥了?”坐在角落里的的邵识森拉住陈晨的衣袖,有些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你英语作业写好了没,下节课就交了。”
“马上马上,别急别急。”邵识森没了打听八卦的心思,提笔又开始和英语完形填空死磕,英语老师的怒火,他还是不想承受的。
陈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她这个英语课代表尽职尽责地催,邵识森可能到放学都不会把作业写好交上来。
“报告。”
“请进。”
班主任是个秃顶的数学老师,据说几十年前建校的时候就来岗位上教书了,是个特级优秀教师。
“安子鱼,等一下回去把你座位搬到老师的讲台旁边去,以后你就坐那里吧。什么时候把状态找回来了,什么时候搬回去。”
“好。”安子鱼没什么表情,对她来说,坐哪里都一样。
陈广盛看着她这死样儿,又想到她曾经作为优秀三好学生的时候是多么让老师省心,感觉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掉得越来越快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你调到讲台下面坐?”
“听老师安排。”
“唉,安子鱼,之前是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儿上,没有深究,但是你现在既然已经康复了,那就及时调整状态,心思回到学习上来。我和任课老师们也都理解你,但是理解你并不代表要纵容你。”
陈广盛说着,指了指安子鱼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安子鱼也没推辞。
“你自己想想,回校之后你在课上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作业也不交。老师们找你谈话,你说着知道了,但是下次照样不改,你这是要闹哪样?青春叛逆期吗?你再这样下去是要出大问题的。”陈广盛拍了拍桌子,玻璃杯里的勺子被震得碰撞在杯壁上,发出脆脆的叮叮声。
“我们班是尖子班,学习进度本来就快,课堂效率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落下一节课,你得费多少时间才能把知识点补回来?高中学习多紧张啊,你要是还想继续保持你的好成绩,考上好的大学,就立马收收心,回到正轨,专心学习。”
陈广盛抬起水杯,大概是水还烫着,也没喝。
“这次把你调到讲台下去坐,就是希望你端正态度,要是还动不动就发呆睡觉,我不介意让老师们多用书敲敲你的脑袋,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要是还改不了,下次我直接打电话叫你父母来学校。”
陈广盛看着一声不吭的安子鱼,又忍不住冒火,也不管水烫不烫嘴,吹了吹就往嘴里倒。
“听清楚没有?”
“嗯。”
“行了,赶快回去搬座位吧。”
安子鱼起身,放好凳子,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这样的学生谈话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很常见,但是像安子鱼这样的三好生,往往能获得老师们更多的关注。见安子鱼已经关门离开,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开始不淡定了。
秋水县第一中学在省内虽然不是最好的高中,但是也不差,升学率起码能排前十。每个年级的尖子班更是县一中提高升学率的关键,尖子班的前十,往往就是年级前十。安子鱼成绩优异,为人又开朗活泼,见了老师也是微笑问好,在老师之间,尤其是班主任之间有很高的人气。
这样的三好生一个星期内四次被叫来办公室训话,实属罕见非常。
叶裴是高二尖子班二班的班主任,对安子鱼这个学生一直眼红得很。年级前五竞争激烈,变化幅度也大,但是安子鱼从高一开始就没从前三掉下去过,成绩稳定且拔尖,优秀的学生谁不喜欢。优秀的学生身上发生大事,更是让她好奇了。
“陈老师,安子鱼怎么回事啊,这不像她啊。”
陈广盛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唉,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啊,以前她是最让我放心的学生,现在是最让我操心的学生。”
“要不直接去问问家长吧,兴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我看可能是还没回过神儿。”一旁的王老师说道。“不是说她那一烧直接烧到四十多度了吗?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啊?”
“要是有后遗症,她父母应该会和我说,但是她父母也没说,我也就不清楚了。”
“总不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我一直觉得你们一班的学习安排是不是太紧了点,有些学生可能受不住啊。”
办公室里的讨论声安子鱼是听不见了。其实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屏蔽一切声音,专心的当个聋子,瞎子,任由这具身体像行尸走肉般活着,直至腐烂。因为这一切,本就不属于她,她也不想要。
原来的安子鱼多么优秀,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居然会这么倒霉,发烧去世,被她这样一个肮脏的灵魂占据身体。
原主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一样,都叫安子鱼。但不同的是,现在这个安子鱼,并不想有什么作为,也不想做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父母眼中的好女儿,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活着。
安子鱼不知道本应该死在乱葬岗的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会进到这个女孩子的身体里,过着她完全陌生的生活。
这里和她原来的世界相差太大了,相同的,可能也就只有她们的名字吧。这里没有遍地横行的怪物,没有硝烟四起的战场,没有嘶吼呐喊的敌人,也没有染红河流的鲜血。这里宁静祥和,安乐幸福,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在阳光下,享受微风细雨的抚慰。而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被这样近乎偏爱地对待着。
这对她来说,原本都是奢望。现在的一切,已经确定不是梦。这是神给她的惩罚。惩罚她背负着自己的罪恶,在阳光普照的世界里,浑身乌黑地苟延残喘。
安子鱼老老实实地回到教室,把座位搬到讲台下面,她一动作,就立刻迎来了全班的注意。
这个座位是班级的“荣誉”之座,在那里坐过的人,高一分班到现在,也就两个人。而安子鱼则成为了“荣誉”的第三人。
邵识森蹲下他一米八的身体,笨拙的朝安子鱼挪了过去。
“喂,你惹老班生气了?”
安子鱼记得这个人,毕竟他这个身高在一众白斩鸡里太突兀了。
“嗯。”
“啧啧,老班那个万年好脾气都被你搞恼火了,你还真是厉害啊。”
“有事儿?”安子鱼现在不想说话,准确来说,她是和这里的任何人都不想说话。
邵识森看她脸上话里都带着冰碴子,估摸着应该是被老班大骂了一顿,正郁闷呢。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上课铃声就响了,邵识森只好作罢。
“放学别走,一起打球去啊。”说完就跑回原来的位子去了。
安子鱼撑着眼皮子,最后一节课总算过去了。她整理了一下桌子,提起书包往班主任办公室走去,邵识森见状立马跟上。
“等我等我。”
原安子鱼发烧死在了医院,被她接管身体之后才慢慢痊愈出院,那时候她脑子疼痛又混沌,眼前时黑时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送来学校,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班主任的话对她不是没有作用,至少让安子鱼重新正视自己现在所面对的一切。
她本可以继续这样荒废下去,但无论如何,这具身体是无辜的,不知真相的身边人也是无辜的。人都是社会动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不可能完完全全独立。“好学生”这个身份让她不得不想到和原身有所联系的人们。她若毁了“安子鱼”,也会毁了安子鱼所存在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她的同学老师,更有她的亲人朋友,安子鱼不愿意因为自身原因再牵连更多人。
想要将自己隔离起来独自颓败是不可能的。
她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的日子该何去何从。
邵识森看着安子鱼走进办公室,也没跟进去。
邵识森和安子鱼关系很好,安子鱼发烧住院的事他当然一清二楚,但是为什么安子鱼出院之后像变了人似的,他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虽然脸变臭了,脾气臭了,也不爱说话了,但还是他的好兄弟。安子鱼大概又要来挨骂了,兄弟有难,他应当义不容辞,两肋插刀,除了他,其他人休想知道安子鱼被骂了!
为了兄弟!
邵识森笔直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双臂环胸,一派保镖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