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星弯着腰擦桌子，余光瞥见座位上的一个白色包包，他起身追上前面的女人，淡淡地笑着:“小姐，请问这是您的包吗?”
“诶呦瞧我这记性……谢谢啊，我儿子的家长会快开始了，有些着急了。”女人接过，满脸慈祥，“小伙子长得真俊。”
这夸赞来得猝不及防，男孩愣了一下，笑意比刚才浓了几分:“你家小孩也一定跟您一样出众。”
“他啊，也确实挺争气的，在咱们A市最好的邬江中学上学呢。”母亲或许都是这样，聊起孩子来就滔滔不绝，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邬江?冒昧问一句，您家孩子几年级? ”
“B部的初一。”
……
不远处就是于阳的班级，走廊上聚了一堆人，似乎是在争吵打闹，他甚至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叫喊声。
于星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有一种莫名且强烈的不安感。他越走越近，直到看见人群正中心跟别人扭打在一起的于阳。
于阳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把一个小男孩压在身下，死死地拽着对方领口用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脸。旁边有两个小男孩在踢他的背，白色的衬衣早已脏得不成样子。他显然有些扛不住三个人的上下夹击，开始摇摇欲坠，却仍机械地重复着揍人的动作，一拳又一拳，像一只发疯的野兽。
围观众人有些被吓到，大部分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看戏，只有四五个家长试图把他们拉开，场面愈来愈混乱。
于星奋力撞开众人，眼前却猛得一黑，突然看不清东西。他努力平复着情绪，循着眼里的模糊光影往前走，他颤抖着身子，开口时发现自己失声了:“于阳。”
没有人听到。
“于阳!”他几乎是榨光自己所有力气喊出来的。
跪坐在别人身上的于阳被这一声激得恢复理智，停了动作，身下的男孩趁这个机会把他反推倒，跟其他两个人一起对他拳打脚踢。
于星恢复了视线，冲上前推开他们，把于阳拉到身后。
“给老子滚。”
为首的男孩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竟有些不敢动弹。
于阳的手直冒冷汗，于星安抚似的捏了捏:“你们的家长呢，怎么教育孩子的?”
“什么意思呀，谁先挑事还不一定呢，看我家孩子被打成什么样了。”旁边一直劝架的女人此刻情绪激动地站出来，心疼地摸了摸自家孩子的脑袋，显然也是气极了，“才十一二岁动起手来就这么狠，以后指不定是个社会败类!”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于阳发疯一般扑上去，吓得女人连连后退。
于星把于阳拽回来，蹲下身与他平视，轻声问:“为什么打架?”
于阳对上哥哥的视线，莫名就冷静了下来，表情从狰狞慢慢恢复到以往的无措慌张，他眼里蓄满泪水，却始终一言不发。
“没话讲了吧。”女人气焰愈发嚣张，开始咄咄逼人，“你这个好哥哥就是这样给他做榜样的?”
于阳猛烈颤抖起来，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于星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肩膀，隐隐有些担忧。
“哟，什么表情啊，要连我一起打吗?”
“好了，唐妈妈，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消消气。”班主任和声和气地劝，“您宽宏大量，就别跟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了。”
“小打小闹?宽宏大量?”于星真是被气笑了，“三个欺负一个叫小打小闹?两个孩子都受伤了，你不计较就叫宽宏大量了?”
他暗暗攥紧于阳的手，再次问道:“于阳，告诉哥哥，为什么打架。”
于阳咬牙，半晌才轻轻开口:“他们说我是没父母的孤儿。”
众人沉默，气氛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其实他们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这个父母双亡，跟哥哥相依为命，成绩又很优异的可怜孩子。
大家纷纷开口替两兄弟打抱不平，指责母亲的教育过失。
那女人显然也没想到，下意识看向身旁低头不语的自家孩子。她自知理亏，羞愧难当，面上快有些挂不住了:“那个，我还有点事先带孩子走了，家长会就不参加了，不好意思老师。”
有这么好的台阶，班主任当然跟着下:“您先忙。”
于星差点笑出声来。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博得众人同情和眼球，然后完美谢幕的小丑。
闹剧结束了，对吧?
所有人看完了笑话，然后以观众的身份离开剧场，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那他的弟弟算什么?他平白无故遭受的侮辱和殴打算什么?
或许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无权无势的穷人软弱可欺，所有人都对犯罪的资本家纵容包庇。
他甚至不知道可以跟谁讲理，又有谁愿意听。
于星身心俱疲，他带着弟弟转身离开。
“于阳哥哥，家长会快开始了。”班主任象征性挽留。
留给她的，只有一高一低的两个单薄背影。
看起来莫名让人心疼。
两个少年牵着手在路上晃，长相如出一辙的清秀俊朗。年纪大点的那个神情严肃，年纪小的那个则满脸无措，脸上身上都是渗着血的伤口。他们就这样走着，不时引来路人回头观望。
“前面有诊所。”
“不去，家里有药。”
于星知道嘴硬的弟弟是想为自己省钱，心里瞬间弥漫开说不出的百般滋味。
“那我带你去买鸡腿，补充体力。”他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叫侯奕翔的小男孩，今天怎么不护着你了?”
“听说是有急事，一家人都没来。”于阳声音小小的，像个犯了错的熊孩子，他小心翼翼抬头看哥哥，在对方感受到自己视线之前又连忙低头。
兄弟俩沉默了很久，久到于阳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半晌，于星开口，语气轻得像要融化在风中:“今天家长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不想影响你工作。”于阳头越垂越低，声音含糊不清，“而且这种场合，我可以应付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外面狂风呼啸，风雨大作，可他那方小小的天地却是静谧安详的。于阳知道，那是哥哥用生命撑起的避风港。
求学路漫漫，他拼命学习，日日夜夜不曾松懈，只是为了得到优等生学费全免的特权。即便如此，光是好学校的生活费和各类学习资料费，就足以让穷人的日子雪上加霜了。
可自记事起，他不曾拖欠过任何一次学校收费。别的小孩可以参加的户外活动和郊游，他也从未少过。甚至每天放学回家，餐桌上都会摆着香喷喷的大鸡腿，想要的书包和鞋，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所以天真的小于阳总以为父母很有钱，他和哥哥是衣食无忧的富二代。直到有一天，他半夜起床上厕所时发现哥哥在偷吃泡面。
九岁的小于阳睡眼惺忪，奶声奶气道:“哥哥不是说早就吃过晚饭了吗?”
“现在又饿了。”
桌上放着于阳没吃完的鸡腿，他指了指:“哥哥怎么不吃鸡腿呀。”
“哥哥不喜欢吃。”
……
于阳鼻子发酸，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他试图憋回眼泪，可怎么也忍不住，最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责和愧疚:“哥哥……对不起……又给你惹祸了……”
他颤抖着身子，慌张地抹眼泪，却发现越抹越多，眼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于星把他抱在怀里，心疼得快要滴血。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才能让你……减轻……负担……”于阳又悔又恨，“我不应该动手打人……”
“你没有错，阳阳，你没有错……”于星一下一下地抚着于阳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伤的猫，“你知道吗，有你就是哥哥最大的幸福。”
“哥哥以你为荣。”
“以后谁欺负你，尽管反击，我就是你的父母，你的至亲，你的底气。”
“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哥哥只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