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是意思最为模棱两可的词汇,有时候它表示“再次见面”,有时候它表示“再也不见”,就连说出这句话的人,也不能保证这一次“再见”后是不是还能再见。有时候明明怀揣着“再次见面”的决心,但老天已经在两个人背对背离去的街道中间,画上了一道谁也无法跨越的沟壑,有时,人们把这道沟壑称作死亡。
“天呢,你买了那么多德语的词典和书啊。”林右真看到樊柔晶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德语工具书。
“总觉得都有用,就都买来看看呗。”樊柔晶上扬着眉毛,带着一些小骄傲。
“那你看了吗?”
“哈哈哈。”樊柔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林右真得意地说。
“最近,我都联系不上江宁了,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
“可能在忙什么呢吧,你再等等。”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樊柔晶认真地说。
“别胡思乱想,你要知道,我们搞创作的人,都宣扬独立空间,肯定又是什么项目很着急,所以他在闭关创作。”林右真俏皮地说。
“可他以前从不这样的。不过,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就放心了。”樊柔晶打心眼里希望事情像好友描述的那样,“对了,我得看会儿电视,待会儿有个德语讲座呢。”
“啧啧,我都来了,你还学习啊?”
“开着电视,沉浸在语言氛围里就可以。”樊柔晶说着,把电视机打开。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坏消息,总是来得没有预兆,就像从远处悄然而至的乌云,能让前一秒太阳的温度,立刻消散。
“据警方透露,现场有两名男性死者,和一名重伤男子。其中一名死者名为洛常国,本市人,另外一名男性死者身份暂未确定,年龄约在25-35岁之间。重伤者身份现已查清,江宁,本市人,从高处坠下,目前伤势严重,已送往医院抢救。他们均与本市的贩毒大案有关……”电视机里传出了熟悉的名字。
林右真怀疑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因为樊柔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电视里接连不断的讯息强制灌进她的耳朵,“据警方称,坠亡死者洛常国为该团伙头目,案件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之中,如有知情者请及时与警方联系……”
樊柔晶面对着电视,不知所措。
另外一名男性死者是谁?林右真不安地看着樊柔晶。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静,林右真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感觉呼吸不畅,头脑发昏。如果能好好睡一觉,也许一切就都能复原了吧。林右真看到樊柔晶像机器人似的一步步挪动向前,打开大门。
“有你一个快递。”快递员把东西交给樊柔晶以后就离开了。
这是一个文件袋,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江宁?江宁的寄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慌乱的打开文件袋,“是两封信,还有毕业证书?”
她错愕地看着林右真,然后打开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封信,林右真也走到她旁边看了起来。
Hi,“烦人精”: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你这个名字了,写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那年5岁的你,立刻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算一算,我们认识有20多年了,我心里的那个小女孩,那个敏感又脆弱的你,慢慢长大了,成为了很善良,很坚强,很优秀的大人了。最近,我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时明明就难过得要命的你,却忍住了所有眼泪和悲伤,把自己伪装成强大又不需要保护的形象。这样的你,让我心疼了很久。直到现在,想起来也会难过,很想一直将你保护在我的世界里。
我怕以后再也不能对你说什么,所以写下了这封信,但心里又有一丝侥幸和期待,想着,即使你看到了这封信,我也能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然后说,怎么样,被吓到了吧。到那时,我会把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不,不是这些日子,是我们相遇以来,所有事情,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那些我没能和你分享过的心情,都会一字不落的讲给你听。
我想我是一个很多时候都相信自己的人,但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却希望如果真的有神明就好了,我会请求他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样,也许我现在的一切担心和不安都是多余的。但愿,现在的我,是多虑又幼稚的。
还有,请替我向右真道歉,不论最后事情如何,但都是因为我,才害了张正的……
林右真看着樊柔晶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到了信纸上,疼痛感从她的心脏蔓延,出现在眼前的,是自己多么熟悉和喜欢的名字啊。另外那名男性死者,是他吗?眼前的景象开始虚化,在一片雾样的朦胧里,她看到樊柔晶慌张地喊着什么,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
林右真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能看到很多曾经的场景扑面而来,她想起来自己曾听说过一句话,人只有在即将死去的时候,才能像个局外人似的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故事,它会像二倍速的电影那样,放映在你的脑海里。那些你一生中珍惜和在乎的人,会在这时,以这种方式,陪你走完最后一程。
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过吗?意识边缘的林右真,记起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心,见到过一次很好看的橘色日落。
那天,太阳虚掩在高耸的写字楼后面,露出了温暖的橘色光芒,它一点点地晕染着周围天空的颜色,这一幕景致充满着温柔的力量,仿佛能隔绝一切浮躁与喧嚣。周围匆匆而过的人潮中,并没有一个人抬头欣赏它,一切都是为她预备的礼物。想着,林右真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这座城市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太阳东升西落,8点就上课的学生,感受不到9点上班的大人们的忙碌,所以每个人小时候都不能体会成人世界的心酸。我们总被教育说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家园,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大世界本身就是由很多小世界构成的,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我们并不可能拥有完全相同的世界,就像如果你居住在狭小潮湿的平房内,你知道冬天的冷风会随着窗缝刮进来,所以会提前准备好旧毛巾堵上,也知道夏天雨水多,会提前在漏雨的地方准备好脸盆,自然这种生活,有些人是完全不懂的。
这座城市的每一天都会有人希望破灭。正在录音室里的高东,看到叶可拿着手机焦急地向他走来,当他看到微博上的简讯后,网友在下面评论“活该,这样的人早点去死吧”的时候,他愤怒地推翻了桌子上的一切。他们懂什么,他们有什么权利去评价不曾见过一面的人!
他看着周围的人,好像他们各个都对新闻上的那个人,那个自己的朋友,抱着嘲弄的心态,他一双红着的眼睛,让旁人看不懂是气愤还是悲伤。
这座城市的每一天都会有人后悔没能好好说再见。田熙看着公交车上播放的新闻,他突然忘记自己要在哪站下车,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他觉得自己太自负了,自负的以为离开后,就能放下曾经的所有感情,他以为自己主动放弃了一切,往后就可以很潇洒地面对曾经的同伴。
如果你在公交上,看到有个男人不顾旁人的目光,大颗大颗地流着泪珠,那么一定不要害怕他,他不是疯子,只是太难过了。
如果能够再次相遇,我会一字不落地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好事都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