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雾有一个梦想,他想给头发染个色。
这玩意儿其实不能称之为梦想,毕竟染发要不了几个钱,但由于意向颜色的不吉利,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它诞生的过于突兀,以至于亓雾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突然,想绿了。
要知道绿化的前提是有个女朋友,母胎solo二十二年的亓雾还不配。他坐在亚索造型店沙发上大半个小时,终究还是以羞耻心感性战胜了梦想化理性,起身欲离开。
“帅哥,马上到你了!”正忙着给大学生妹子染发的黄毛提醒道。
亓雾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我去买瓶雪碧,不是,买瓶可乐。”
雪碧太绿了,他要克制,珍爱生命,远离绿色。
亓雾不禁要感谢那个磨磨唧唧的女生,保住他一世的英名不至于毁于绿发。他拿出三年未换的老旧手机,时间是夜里九点,步行街依旧热火朝天,此刻肚子咕叽咕叽,他认准一个方向走去,在江城读书三年有余,他对每个商铺早就熟稔于心。
作为江城大学哲学系大四的学生,如今到了实习季,校招坎坷在亓雾意料之中,他看到一个个待遇优厚的岗位,只恨当年没学计算机,当然后悔是没什么用的,他有自知之明,如果当初选了理科,不一定能考进江大,况且学计算机容易秃顶,信息系不少青年才俊已经有发际线漂移的趋势,亓雾觉得,和秃相比,似乎绿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要不,回理发店问问?
平心!静气!使不得!
亓雾拍了拍胸口,差一点,又要忍不住去践行梦想了,他加快步伐,远远的,石头烧烤店已然在望。
这是他三年多来造访最多的店,自从店主得知他是哲学系的学生后,就对他格外热情,一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哲学系的吴光导师告知,老板张原石原本是哲学系的学生,毕业后在商业街租了一家店面,干起了餐饮的生计。
当然,伴随导师解释的,还有一句忠告。
“身为江城大学哲学系高材生,理应将生命奉献给人类的进步,醉心于烧烤太过丢人!你们以后少和他接触,免得沾染上什么坏习惯!”
众同窗纷纷点头以示赞同,亓雾反倒不怎么在意,吃个烧烤还和习惯扯上关系了?尤其是某天他看到吴导师也出现在石头烧烤店时,更加不以为然了。
他喜欢来这儿,一方面学长手艺很赞,身为学弟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另一方面,原石哥给他打八折,这可是学校老师才有的待遇,对手头并不富裕的他来说,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不,师兄弟之间的事,不能算便宜。
亓雾为此特意问过师哥,为何毕业后选择干这行,张原石当时没有回话,只是默默走出门,指了指店面的招牌,他才注意到,除了居中闪耀红光的石头烧烤外,还有一行小字,只是未曾亮过灯光,竟像是第一次看到。
吃饱饭才是最大的哲学。
亓雾在店门口停步,对这行字肃然起敬后,走进店里。
“来了?”张原石正好算完一桌的帐,看到亓雾,笑道,“老三样?”
“嗯……韭菜就算了,换成蘑菇。”亓雾想了想又补充道,“饮料不要啤酒,换橙汁!”
“好嘞!”张原石爽快应道,亲自去后厨料理,师弟要有师弟的待遇,亓雾找了个偏僻的桌子坐了下去,这会儿人不过半,但一人一桌的就他一个。
不一会儿,张原石端着盘子出来,放到亓雾桌上,略带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橙汁没了,这瓶芬达凑合喝吧,算师哥送你的。”
“没事没事。”亓雾毫不在意,只要不是绿的就行。
“哈哈,没有韭菜,给你加了串腰子,乳此?”
“肾好!”亓雾一边啃肉串,一边对暗号似的回道。
两人相视,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哲学的世界总是这么文绉绉的,如此,甚好!
张原石并没有离开去忙别的,反而坐到亓雾对面,似有难言之隐。亓雾也感觉师哥今天对他好过头了,不由道:“哥,有事就说,咱俩啥关系?”
“工作找的咋样了?”
“一般般吧,哲学系,你懂得。”
亓雾在心底叹了口气,工作不好找啊,哲学系出路本就不多,他抵触出国,也不想考研,基本只剩下考公和教师两条路了,或者考虑跨专业,也不是不行。
“是这样的,我这儿呢生意还算凑活,但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嫂子刚生了孩子,我这正好缺个帮手,之前招短工给贫困生一个赚钱机会,却非长久之计,要是你找不到好工作,不如跟着师哥干,咋样?”
亓雾差点把签子捅舌头上,打了个哈哈:“哥,您手艺这么顶,必定出于喜爱,把烧烤当成艺术,才能做出人人喜爱的食物,我是个只会吃的饭桶,饭都不会做,多谢师哥抬爱了。”
他不是看不起这行,只是比数在心,为了避免他来帮忙后烧烤店光速没落,他必须纠正师哥的错误眼光,拒绝一番好意,另一个念头藏在心底,校招刚刚开始,他还有时间被挑拣,导师的忠告虽然逆耳,但一入哲学深似海,从此为人负兴衰,哲学系的怪胎们,哪个没有一番凌云壮志?
张原石也没想着一蹴而就,他就是从哲学系出来的,深知其内学生尿性,当年的同窗大都活得人模狗样,只有他,赚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过着有声有色的小日子。那群自命不凡的后辈们对他避之如蛇蝎,张原石对此心知肚明,而这个学弟不一般,没有学傻,他甚至悄悄打听过,秉性纯良,所以他愿意高看一眼,即便被拒绝也不减笑意:“别急着拒绝,你考虑考虑,等你哪天摔个大跟头,就知道脚踏实地的安稳了。反正只要跟着我,有我张原石的腰子,就少不了你亓雾的韭菜。”
亓雾表面上笑着点头,心底却暗叹,要辜负师哥的好意了,毕竟他最近不想见绿的,一会结账的时候还是按原价算吧,心疼,一串烤羊腰可不便宜,换手机的计划又要推迟了。
“卧槽!”亓雾还在心疼钱,张原石突然站起身看着窗外,焦急道,“师弟快上楼!”
“见外了师哥,有事一起扛!”
“你别回头,老吴来了。”
“我怕他?”
“你论文过了?”
“师哥,告辞!”
亓雾端起盘子,饮料都来不及拿,低着头向楼梯一路小跑。
江大步行街的商铺大多三层,寸土寸金,石头烧烤店楼上是家KTV,再往上三楼是家健身房,张原石让他躲的地方,是健身房之上,商铺的楼顶,这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一般锁着门禁止出入,不过有张原石这层关系,配把钥匙不过小菜一碟。
遥想第一次来,宿舍四兄弟心怀大学新生的意气风发,吹着晚风,喝酒撸串,头顶星月满天,脚下灯火辉煌,远处人来人往,近处歌声环绕。如今一个兄弟实习去了,另外两个也各自忙于出路,今天只剩他一个人,还是用来躲老吴的。
亓雾从安全楼梯上到三楼半,突然看到顶层阁楼的门开着,没有上锁。
不可能是他宿舍的哥们儿,否则张原石一定会告诉他,难道是其他店面的工作人员?
他带着疑问走到门边,竟然听到了男生的话语,和女生的低吟!
这?亓雾一头雾水,哪个哥们儿有如此雅兴?他心底打起退堂鼓,良辰美景,打扰别人总是不好的,更况且莽撞行事,极易挨揍。
他不过一米七五的匀称身材,远称不上健壮,打架也不占优势,最主要的是,像亓雾这般与人为善,打小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苟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本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原则,他决定退回健身房楼梯口,顺便好心站个岗。
作为校队守门员三号替补,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亓雾的奇怪念头再次出现,仿佛一头远古恶魔在耳畔低吟:腌臜不堪的黑发鬼,吾要高贵之绿色!
亓雾心头一震,他想起来了,咳,他有一个朋友,朋友在鉴赏不可描述时,他第一次产生这个诡异梦想。难道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他躲在阁楼,全身颤栗,恨不能取而代之。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亓雾咬了下舌尖,强迫清醒一些,正准备转身时,再次听见了女生的声音,不是低吟而是啜泣,她这是,在哭?
亓雾一愣,仔细辨别,他听出了男声的失真,应当是打电话开了免提。
嗐,还以为直播呢……
听个声也行啊。
战栗逐渐淡去,亓雾心底不无失望,更多的是好奇,他拿起腰子无声啃着,看一眼吧,他脑海浮现出这个念头,小心翼翼探出头,眼睛蓦然睁大,打电话的女生他认识,同班同学,哲学系系花,柳伊寒!
亓雾对她的熟悉远不止于此,柳伊寒作为哲学系第一美女,大一时,他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指导思想追求过她。在一帮脑子有问题的同窗里,他已经难得正常了。只是柳伊寒有个闺蜜,不知为何对亓雾抱有敌意,所以毫无意外他失败了,后来柳伊寒和计算机系某学生会成员好上,这件事一直被荣誉感爆棚的亓雾当做哲学系的耻辱。
不是亓雾不优秀,只怪闺蜜太烦人,而且这闺蜜,还特么是计算机系的!
楼顶上,柳伊寒不断地重复呢喃:“我没有,我没有!”啜泣声越来越明显。
这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会莫名的心疼?
亓雾沉默着,连烤串都觉得不香了。他和柳伊寒关系不能说好,但同学一场,向来与人为善的他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可若说同情,也不会有多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受害者。
然而心底浮现出的念头却让他难以平静,身体疯狂的想要冲出去搂住她,不知道是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龌龊念头,比诡异梦想要强烈得多,亓雾单手吃力地推着门框,才让他不至于犯下某些受迫性错误。
直到柳伊寒被挂断电话,不再压抑情绪,哭声越来越放肆,却越来越远,亓雾心道不妙,松开手,冲出阁楼,看到她踉踉跄跄地走向顶楼边缘。
“柳伊寒!”亓雾大喊一声,来不及多想,扔掉餐盘,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掠过十多米的距离,奋力抓向女生。
柳伊寒听到熟悉的声音喊到名字,下意识回头,可婆娑的泪眼怎么也认不清飞速靠近的人,就在下一个瞬间,她感觉腰部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随着衣服的“刺啦”声摔向后方,她也终于看清那个交错而过的身影。
亓雾?
不过三层楼的高度,应该有活下来的机会吧?这是他冲出楼顶时,唯一的念头。
半空中,亓雾似乎听见心脏有节奏的跳动,越来越快,声音传入脑海,他的全身都在颤动,仿佛刹那间跳动了千万次,他困意来袭,意识不自觉的陷入混沌。
在下一刻,亓雾突然睁开双眼,空中转体180度,屁股向下,平沙落雁,他看到柳伊寒伏在楼顶边缘,神色惊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额角,摆出一个记忆中很酷的姿势,粲然一笑。
“不准哭!”
街市灯火通明,照映着他宝绿色的头发,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