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普照。
夜，寂静。
屋中。少女眉眼弯弯，绿眸深嵌在眼眶中，面庞白皙，唇上桃红的光泽，皆都透着温婉而动人。男人陶醉地看着它。的确，这身躯真的很不错，身段优美诱惑，清纯和性感的融合。男人的眼神带着过去的留恋和现在的热情。它一切都是他喜欢的样子。只是眼神空洞，神色静止，是再精湛的技艺也无法填补的遗憾。
风吹动了厚重的窗帘，一部分的月光漏了出来，撒入房间，光带着玻璃制的眼上浮着柔和的明亮，顺着弧形转瞬即逝。
世界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但总有一块隐秘的纯黑地带，它不被“世界”接受，“世界”又需要它。重叠的海岩、茂密的海植、拥挤不停的鱼群、让人恐惧的深度，阳光透不过阻碍，照不到幽深的海底。但或许阳光本身就不该照到这里。
叮铃一声，门铃晃着，门开了。
是一个黑发男人。很邋遢，中长的黑发凌乱，带着油腻的光，前发挡着眉毛和一半的眼睛，看不清神色，嘴巴紧闭，脸庞显着不健康的白。他进来后站在门口没有动，抬起他平时低着的头，眼珠四转看着四周，店内一片漆黑，只有中央的桌子上有一盏台灯发着昏暗的光，那台灯是个老古董了，黑色金属罩上有着大片的锈，灯光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孩，灯光很弱，只能看清她的嘴和周边微弱的灯的余光，他回头又看了看身后的门，最后将目光定在正中的女孩身上。
“这是售灵处吗？”男人发出干涩的声音，他今天没动过水，嗓子很干说话的那一瞬声音很嘶哑。
没有人答应。
男人等了等，向前迈了一步，“这是售灵处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起之前好多了。
还是没人答应。男人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着。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在黑暗的房间里是和那唯一光源一样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四步，五步，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开口了：“我问……”，啪一声，店内所有灯亮了。男人方才适应黑暗的眼睛被强烈的光刺激的闭了起来。
“您好，风化街的所有店铺都没有名字，这里不是售灵处，但是确实售卖灵魂。”热情甜腻的声音传来，男人尽力睁开了眼。眼前的女孩黑发黑瞳，齐刘海过眉，头发披着，画着不浓不淡的妆，黑瞳和周围斑驳梦幻的光斑融在一起，看着他笑眯眯的亮着。他适应了光亮发现，周围发着各色的淡光，夹着玻璃反射的线，照亮了房间的每一处。那些各色的光源一团一团的，各个储存在封闭的瓶里，他不知道瓶子的材质，只是觉得像通透的像玻璃。这些瓶罐不算整齐的立在架子里，周围的架子低小，以房间中正方的范围扩散逐渐增加高度，直到和墙壁一样高。
那个女孩身后的墙壁一格一格的全部码放着那些瓶罐，在她身后不断发着光，“您好！”女孩看男人呆愣的神情抿嘴一笑，她接待了许多新客人，每一个都会愣神，她已经习惯了，“您可以诉说您的需求，我来提供您帮助，或者……您需要先坐下喝杯茶？”女孩眨了眨眼，从桌椅中出来，向柜子中空的后面走去。
“嗯……不了，谢谢。”男人缓过神来，回答了女孩，“那些，这些瓶子里的，是都是灵……魂吗？”
“是的，都是。”女孩没停下脚步，进了柜子深处捣鼓了一会，端着托盘，把上面的一杯热可可和一杯绿茶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碟精致的小慕斯蛋糕。
“请坐。”女孩点了点桌子另一侧的高脚椅，把绿茶推了过去。
等男人坐了下去，女孩开口了：“您需要什么？”“一个灵魂。”男人答到。“哦，是的，哈哈哈哈哈。”女孩笑了起来，“到这里的都是需要灵魂的，我想问您需要什么样的灵魂。”她插了口蛋糕，眨着眼睛看着男人。她透过男人半长头发的间隙，盯着他的眼睛，黝黑浑浊，眼神无光，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只是现在粘上了惊讶和好奇。
“定制一个灵魂，我想要定制一个灵魂。”男人说，“我听别人说，只有你们这里可以定制灵魂。”男人捧着茶杯小幅度的摩擦着。
“嘶……这可比购买一个已有的灵魂来说有些困难不是吗？”女孩倒吸了一口气，用纸擦了擦嘴，放下叉子，警戒认真地看着男人，“那您一定听说了，这需要很多的金钱，我是指……金子。”“我有，我有金钱，也有可以抵用的……才能。”男人微乎其微地苦笑了一下。“哦～才能。有趣。”女孩弯起眼睛笑着打量他，“有趣有趣，想必您一定对此深有了解了先生，我想应该让您和我们老板聊一下了。”女孩朝着男人wink了一下。“当然。”男人微皱了皱眉，他实在不理解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爱笑，她的活力是他受不了的。当然，几乎所有人充满生命力的行为，我都不理解并冷漠，除了……那个人，可是……男人想着闭上了眼。
“您稍等，等我享受完这个蛋糕。”女孩像是没注意到男人的反应，继续朝他笑着，“我还以为这次我可以出来很久呢，没想到又要回去了，根本——没来的及享受啊！”女孩朝男人狠狠皱了眉。
说是享受蛋糕，实际上女孩只是把整个蛋糕都塞到了嘴里，只是在最后一口才细细品味，吃完她一脸满足地笑着，捧起热可可喝了一口，“请再稍等，我们老板不喜欢热可可，也不喜欢残留的慕斯蛋糕味，我真的不理解，一回来嘴里就是蛋糕味不是很幸福吗？她居然讨厌，如果有天我来嘴里是满满的慕斯蛋糕，我一定会幸福坏的！”女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男人说着，她又走向柜子深处，捣鼓了下，带着一杯绿茶回来了，用茶涮了涮口，坐在椅子上对男人说：“请安静，她会和您好好交流事宜的，感谢您的等待。”女孩笑着，把身下的旋转椅转了过去，背对着男人。
男人不理解刚才的话中的意思，他有些着急了，透过椅子望着之前女孩走到的柜子深处，那里很黑没有光，明亮幽幻的整间房间只有那一处黑暗，把这里的一切和里面分割开来，他看了看对面的椅子背，女孩还坐在上面，他不知道女孩在干什么，他想出声询问，想起女孩的话又忍了下来。
屋里的灵魂被瓶子反射的光，照的哪里都是，一片一片一块一块地游动着，男人看着那些奇妙的光，心里平稳了下来，他看着那不同颜色的光也想起了不同情绪的回忆，那些或哭或笑的日子里总有那一个红发女孩，她笑着看他，埋怨着看他，怀着爱意看着他，那绿眼睛发着光……
男人正回想着，忽然他被一束光闪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发现是墙壁上的一个瓶子闪了一下，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瓶子里的灵魂亮了。男人正疑惑着，又一个灵魂亮了，发着更鲜艳的颜色。屋子里的灵魂像是被呼唤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亮了，男人不得不眯起眼睛看着震撼的场面，整个房间发出不同地精彩地光，他只觉得要被光吞没了。
霎时，灵魂变回原样的同时灯灭了，屋里一片黑暗，没有一处光，男人回过神来，眼睛一边适应黑暗一边想要不要叫女孩，他正准备摸索他印象里桌子上的台灯时。椅子转动了，台灯亮了，女孩的脸被照亮，这回男人坐在女孩的对面，他不止只能看见被台灯照亮的女孩的嘴了，他对上女孩的黑眸，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感情，让他想起他做的人偶眼眶里的绿色玻璃眼，回想和现实重叠，黑色眼睛盖过绿色，安静地映着他，他只在她眼里看到了盯着她的自己。
“欢迎光临。”
女孩嘴微张，干净利落地吐出这几个字。
男人愣了，之前少女眼中的活力似乎随着灯关的消失了，与现在带着冷淡的样子判若两人，男人一直是个慎重精明的人，他沉下心想着来前那人告诉他的话，谨慎地看着这个大概刚成年的女孩，商酌地开口：“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吗？”
“看来您对我们这里很了解，我就是这里的老板。”女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他，“还需要我做店铺介绍吗？”
男人缓慢点了点头，头发的油脂被昏暗的台灯照得闪着光“刚才……是……？”
“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我在小歇时，她来帮我照看店里，是这里的服务生……兼，临时店长。”女孩在最后思虑着回答。“她告诉我，您想定制一个灵魂，但似乎您现在资金暂时微薄，但您愿意用才华来代替物质。”女孩说完从桌子旁的抽屉里拿出装订好的一沓纸放到男人面前，“先生，我要开灯了。”女孩示意地看了他一眼。
灯开了，瓶中的灵魂摇曳着，灯光反射的光熠熠生辉，男人缓慢睁开眼，只觉得亮度更甚之前，他再度看着女孩，和她四目相对，两对冷漠的黑瞳相对，让他想起了当时的自己……家庭的冷漠，父母的争吵，身上的伤口，周围的舆论、嘲弄。她还是个孩子，他想。他难得想张开嘴说些什么柔和的叮嘱。
“先生，本店的规则和注意事项皆已写在这里。当然在风化街，一切买卖都十分简单，金钱至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比喻十分形象。”女孩手指轻抬，敲了敲文件旁的桌子，“简单来说，您挑货付款，在这签个灵魂承接合同，交易就结束了。而定制灵魂则需要商议您所需灵魂的性格和用处等，来增加灵魂的丰富度，您定制的灵魂完全个性化设置。同样的，灵魂做好后，您付款签订灵魂承接合同，即交易完成。详细说明都在纸上。”
“……好的。”仅含冰冷交易的话，让他从情绪中走出来，他不是个容易被情绪影响的人，更不是个温柔关心别人的人，他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厌恶不屑，他不理解刚才自己荒诞的想法，现在也不想管它，微定了下神，他阅读起面前的合同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女孩喝茶的声音。
她说的没错，买卖十分简单，金钱至上。男人看了半页的纸，轻松地从各个字缝间隔的空隙中，看到满满写着——有钱就行，的四个大字。罗列的各个事项，无非就是灵魂售出后的各种举动，杀人放火等各种恶行皆与本店和店主个人无关，全部由购买人承担。灵魂售出不退不换，且基本没有售后服务，除非非常严重的问题，并在购买人支付相应费用后，酌情修复处理。男人皱了皱眉，怎么说，不亏是风化街吗，有金钱可以解决各种肮脏的需求，十分物质。随着目光的下移，他看见了在底下以往定制灵魂的金额，他有些紧张，他开始不确定自己的才华能否值那么多他差的钱，毕竟每日工作，按最高价格接单都挣不了那么多钱，他想。
他想再抬头看看这个大约刚刚成年名声就早早就飘过风化街外的神秘女孩，他想起刚进店看到的‘她’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男人眼睛从文章中钻出来，看着女孩。他发现她眼上的妆和腮红没了，只剩淡淡涂了的眉毛和只剩一点的口红。“我看完了，没有问题。”男人对着那双除了疏离冷漠以外毫无情感的眼睛，他想起刚才充斥金钱铜臭的合同，他怎么也不觉得面前这个人有多么的渴望物质，觉得她并不需要的同时不屑这些。他不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但他能似乎能肯定，在物质上他们一定是满足日常需求即可的那种人。
“好极了，我想请问您，您想拿来抵账的才华是什么，您看了合同，想必对费用有了一定概念了。”女孩淡淡的说，看着男人从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我能制作精湛的工艺品，什么类型都可以。当然，制作可以自由活动的人偶是我独一无二的才艺。”他说着，把有着人偶和人偶设计图的图纸一起推给女孩。
“人偶吗……”女孩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男人，细微地打量着。她见过太多客人，包括许多用才华代替物质的人，这些人普遍都很聪明，但她见过的太多，已经麻木了，这次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男人，油腻过长的头发，黝黑的眼睛在细长的眼眶里带着探究地看着她，黑眼圈，优秀高挺的鼻子，薄嘴唇，整体来说不算英俊，只是平平常常的长相。女孩把视线移到了人偶照片身上，那是一个女性的身子，红色头发，绿眼睛，做的很不错。
“它，能动吗？”女孩指指照片说。“可以。”男人看了女孩的反应，放下一部分心。
“您准备了多少钱。”
“…1千克……黄金。”男人答到。
“先生，您的才华不可否认的优秀，如此精湛的技艺甚至让人嫉妒，但是并不足以抵消您的所需金额，虽然我们没有进一步了解您所需的对于灵魂的要求，但您的资金和才华加在一起还不到定制灵魂的最低金额。”女孩说，看着男人的神情，她愣了愣，不自然地补了一句，“嗯……其实…风化街或者说，风化街以外的地方都有人会做，当然只是很少人。您的才华不可否认，可我不太需要。”女孩微微摩擦了下茶杯，“茶凉了，我去加水。”说着把男人和她的杯子一起拿走，进了柜子深处。
男人从听到‘但是’这个转折的时候，就知道希望渺茫。他是对自己的技术自信的，因为从他接触技艺到现在，从来没人对他的作品有非议，他的作品美丽惊艳独具创意性是公正的事实，他的绝技，等身可动人偶，没有几人做到，而能做到的人的作品，远不如他的具有感情和活力，他的作品就像真正的人一样。女孩的话不仅把他的希望灭掉，还否定了他引以为傲的独门绝技的骄傲。
是杯子接触桌面的声音，女孩回来了，把他的那杯放到他面前。
“我做的人偶充满感情，和那些……不一样。”男人艰涩地开口。“我知道，您做的真的很不错，我并不否定您。只是我风化街也有和您一样可以制作它们的人，他的手艺和您一样精湛，价钱虽然很高，但是远没有您不足的金钱多。”
男人发现女孩的语气似乎带着些恳切，虽然她的眼睛依旧无神。
女孩转着茶杯，茶杯在桌子转动。她有些烦躁及不安，男人的才华触动了她记忆深处，否则她不会对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更不会怕伤到他的自尊心。
男人只是注意到她的动作，心思全在他无法拥有一个像那个人的灵魂身上。
屋里除了女孩转杯子的摩擦声，都很安静。灵魂的光飘摆着，女孩身后的柜子里，灵魂发着微暖的光，照着安慰着她。
女孩把转杯子的手停下，房屋静了下来。男人微低着头想着事，她看向了一罐罐的灵魂，又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她想，或许可以问问他需要灵魂的性格是什么样，在已有灵魂里选购，但是她对陌生人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她不想再与男人纠缠下去，她现在只想让男人快点离开，她思虑着怎么开口。
咚咚咚，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女孩的眼睛亮了，看着门口，男人回过头也看着，有谁会在进店铺前敲门呢？何况还是在风化街的商铺，他想着。
紧接着门铃被门的打开敲响，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男人棕黑长发及腰，在耳后用丝带绑起，系着一个不紧不松的一个蝴蝶结，前发八字分开，过长的地方垂在耳侧，露出光洁的额头。表情轻松带笑，微垂眼框中红棕的眸子闪闪发光看着女孩。
“小姐，我回来了。”是清澈中带着些沉稳的声音。语调上扬，来人心情十分愉悦，看到女孩对面的男人后，他接着说：“抱歉，没发现这里有客人，打扰了。需要我准备什么吗？”“不用，景，你回来就好，先去休息吧，这里没什么事。”女孩微笑着看着他。“好的，有需要您叫我，我先告退了。”‘景’说完，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进了柜子深处。
男人注意到女孩的表情在那个叫‘景’的人进来后的松动，他似乎是她的下属。
“嗯……其实，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了解下您为什么要定制灵魂吗？”女孩表情柔和地问。
男人有些诧异于女孩的变化，愣了愣，说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