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时代变了,但是恶永远不缺席。
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于是在网上宣布为期一百天的自杀行动,于是有人就发布了拯救悲观主义者的话题,他们诚挚邀约我进行话题参与。
主持人:“世界那么美好,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呢?”
屋内只有电脑屏幕发着莹莹亮光,黝黑的眼瞳中折射出屏幕的颜色:“你的世界或许很美好,可你没来过我的世界。”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分钟,他们做出了个决定,要对我进行正式拯救,一百天内,参与话题者要对我进行救赎,一百天一百个活下去的理由,还特意开通了线上语音、视频功能,意在通过声台行表全方位感染这个悲观主义者。
“孩子啊,你没经历过我那个年代,我们那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不都熬过来了吗,想开点。”
“朋友!你看,这个世界这么广阔,来加入我们!”
“你就没有想完成的事情吗?”
“想死就快点,在网上演什么悲情剧。”
“他要是想死早就死了,还来网上哔哔。”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赶快报警啊!”
……
网上讨论的热火朝天,不到一周就汇足了几千条消息,我缩在椅子上快速滑动着鼠标,听见外头动静那一刻快速摁灭电脑,像老鼠一样钻进桌子下面。
“砰砰砰!”
铁门的声音像是打雷般,我捂着耳朵,将下巴尽力贴紧膝盖,缩成一团。
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睁的溜圆,木那地没有焦点。
“小崽子,明天再不交房租,你和你的死鬼老爸一起卷铺盖走人!”
碎骂声夹杂着“轰隆隆”的门响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听见没了怒骂的动静,我才从下面钻出来。
筒子楼不隔音,邻居的闲言闲语都让我再次听个遍,月光从窗户透射进来,我来到床边,那是一张铺着灰色破旧棉被的单人床,一个骨瘦如柴,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那呼哧带喘,吐着酒气。
我站在那里很久,垂目看着他,冷涔涔的月光像是能在身上掐出寒气,我从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刀柄是温热的,我的指尖是冰凉的。
回想着楼下屠夫杀猪的场面,他们两三个人会把猪驾到板凳上,准备一个盆子放在猪头下,锋利的刀尖捅入猪脖子,血水会淅淅沥沥流进盆子里,整个过程猪会哀嚎不止,然后,被开膛破肚,拿出内脏。
他现在这样,已经省下了驾到板凳上的步骤,现在只要将刀在他大动脉上上轻轻一划。
跪上床,我像个审判者一样眼神毫无波澜地凝视着这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
月光轻柔地穿过窗户打在我脖颈手臂上的青紫,像是能抚去伤疤般,我此时竟然感觉身上都不那么疼了,那种麻木感充斥在我的四肢,直到将水果刀对准他时,刀剑才微不可查地抖动了。
心中忍不住唾骂自己没用,我用另一只手用力攥住拿刀的手腕,拼命将它摁下去,然而下面男人翻身的动作将他鼓足的勇气瞬间打破,在他挥起手臂的瞬间我下意识挡住脑袋向后躲去,直接跌到坚硬的石地上,身上霎时被疼痛席卷。
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瞬间冲到眼眶,胳膊弯曲着撑在地面,肩膀止不住颤抖,我感觉到温热的眼泪从眼睛里流了下来,下颚冰凉一片,“啪嗒”声是一滴滴眼泪和短袖无情的嘲笑。
我不敢。
当清晰意识到自己的懦弱时,我甚至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不确定有没有了。
然而网上还为我将要自杀的事情闹得热火朝天,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懦弱,就像网上一些人说的,要想死,早就死了不是吗。
或者可以有另一个说法。
我要是敢死,早就死了。
在谎言的底下,其实是我求救的信号不是吗。
我多么希望真的有人能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在网上侃侃而谈,而是真的来到我的世界,像神灵一样对我伸出双手,带去他们所说的,美好的世界。
我在石地上混沌入睡,睫毛还沾着未干的泪。
早上阳光打了进来,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奇怪的是身上并没有传来很疼的感觉,甚至身下软绵绵的。
我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刺目无比,我下意识挡了一下,然而眼前的情景叫我不禁瞠目。
该怎么形容这个像是宫殿的地方呢,摆放整洁的家具,蓝色的窗帘从高高的落地窗倾泻而下,盖在身上的被子是那么柔软,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掀开被子下床,脚上柔软的触感是毛毯柔软的触摸,身上的伤痕也不见了。
“你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我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个面容温和的女人,我忘记回话,呆呆地看着她。
她像是被我的样子逗笑,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子上,向我走来。
“你还好吧。”她俯下身子温柔地将手放在我的脑袋上。
“你是神明吗?”
女人笑了笑,道:“我不是神明,我是来帮助你的,你不是向我求救了吗。”
“向你……求救?”
“对啊。”
女人牵起我的手,我一边跟着她一边四处张望,透过门缝,我看见了外面的青青草地,绿树成荫。
我没有问我是如何到的这里,也不想知道这里是哪,我乖乖地将桌子上的面包牛奶吃了,然后跟着她去了外面。
树下,有几个孩子在围着什么,女人示意我过去,我有些不想,但我必须遵从她的意见,我害怕她再将我送回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排斥我,他们拉着我的手,指着树根上的蜗牛道:“你看,它想要爬到大树上去。”
“这棵树的树枝连着外面,我猜它想逃到外面去!”另一个男孩道。
“这棵树这么高,它能爬上去吗,要不还是把它壳摘下来吧,正好我最近在收集蜗牛贝壳,到时候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将它埋在外面的树下。”
一个小女孩皱眉敲打他的脑袋:“你太残忍了吧,小心我把你的外壳给摘了。”
我看着他们,怯怯道:“你们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吗?”
很奇怪,这里围墙很高,看起来却很好,真的就像个迷你的小宫殿般。
“是啊,”女孩看起来很开朗,她朝远处工作的园丁挥了挥手,道,“你放心,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的。”
“我猜你原先过得一定很不好,”那个说要将蜗牛壳肉分离的男孩勾住我的脖子,酷酷道,“你刚来时可不像现在。”
我:“?”
他捉住我的胳膊,道:“你看,你现在的指甲很干净、头发很干净,身上的伤痕也被治疗好了。”
我点点头,确实。
这里和他过去生活的地方真的不同,我忍不住笑了,这是我记忆以来为数不多发自内心的笑。
看来在网上的言论真的被有心人看到了,他们真的将他带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那,我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可以。”
“如果我没有钱,能去学校念书吗?”
“可以。”
“我,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
女孩说,这里的人会满足你一切愿望。
我想,我真的被救赎了吧,这天晚上我枕着软绵绵的枕头,盖着轻柔的被子入睡,月光洒下来,温和地抚摸着我。
我不再是那个灰色世界的人。
类似于电钻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我几乎是惊醒的。
我几经被关了好多天了。
同伴被拉出去就没回来过,每当耳边响起可怕刺耳的声音时,代表着又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我再一次蜷缩在了角落里,手中攥着那个笑容明媚女孩的发箍,望向远远高于我且狭窄的通风口。
很多孩子和我一样躲在角落。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地方根本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们的器官将被摘走,卖给更加有钱有权的病人。
我在网上找到的不是救赎者,而是罪犯。
上面的“天堂”不过是寄样“羊群”的牢笼,在被养得肥美后静待客人挑选,我在嚼着鲜美绿草时也被客人看中了。
于是被带到这里,看见不同于上面的地域,这里的孩子惊恐万分地被拉入手术室,破窟窿般被拉出。
我几乎疯了般想逃离,可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没跑到地下室的门口,就被那个园丁提着领子扔进了小黑屋。
我又落入了更加绝望的境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催债的声音和毒打被身边嘤嘤的哭啼代替,然而这里让我更加惊恐,我忍不住抱住颤抖的肩膀,喉咙里像是哽住了,眼泪不停流下。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这样死去。
“二十八号。”
“哐啷”一声铁门被打开,每个人都被安上了编码,穿着沾血手术服的女人站在外面念道。
两个男人将靠在墙边的男孩抓走了,那个女人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我们一眼,像是在数还剩多少只羊还要宰一般,眉头不耐烦般轻轻皱了皱。
她就是给我们做手术的人,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但我想我必须逃出去,在厄运降临之前。
我好想去看看他们,看看那群告诉我说要勇敢活下去人的世界。
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通风口。
晚上,我偷偷和剩下的无个孩子商量,他们也直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这一刻,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的重要,仿佛是主心骨一般。
我让体格最胖的男生撑在墙上,依次让男生爬上去,当然中间出了很多岔子,比如一爬上第三个就撑不住,一起摔倒,几次后许是外面听见动静,有人开门巡查,我们赶紧装作睡着的模样。
第二日再接着进行计划,然而这次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毕竟如果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这次我们刚要成功时就被外面人打断了,夜里,那个女人又来了,她带走了我们当中个子最高的男孩,他惊恐地回头看向我们,仿佛在求救,我们想要拉回他,但都是无用功,小孩子,根本打不过他们。
一夜无眠,我们很害怕,害怕他出卖我们,可直到再一个夜幕降临,都没有大人来教训我们,那个男孩儿也没回来。
紧迫的情况不允许我们伤心太久,我们甚至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对方将饭全都咽下去,以便晚上有力气行动。
许是以往的经验,又或是更加急迫的状况,这一次我们终于成功攀上了彼此的肩膀,唯一的那个女生踩在我的肩膀上,垫脚却堪堪只够到窗沿。
如果那个高个子男生在就好了。
“怎么办。”那个女孩有些着急,低头看我。
我咬牙托起女孩的脚,身下人立马呼气沉重了起来,好在女孩瘦瘦小小不算重,她攥住铁栅栏往外看,兴奋朝我小声道:“墙外面是路。”
只是我们用衣服做的求救信号太轻,于是重新下来,又做了好几个,上面用墙角的灰写了救命,只是我怕这样不能引起捡到人的重视,还是捡起一块还算锋利的小石头割破手指,这些是一个喜欢玩石头的男孩随身携带的,刚好用它将求救信号抛出去。
天亮了,在我们祈祷下,一上午都没有人来带走他们任何一个人,我们又开始暗暗期待,一定会有人捡到求救信吧。
拜托,一定要……
上帝仿佛听见了我们真挚的祷告,外面终于响起了不同以往嘈杂的脚步声,一声声“别动”、“住手”“警察”几个字像惊雷般响起。
我们激动地握住手,都聚集在门口不停拍打着铁门。
门开了,一群身穿制服、带着墨镜的男人.站成一排,女人和园丁等人被他们聚集在了不远处。
“你们是警察?是来救我们的吗?!”
“警察叔叔,他们是人贩子,我们都是被拐来的!”
“叔叔我家在……”
在同伴居上前去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退了一步,一个声音暗暗告诉我,他们不是警察。
“噗嗤。”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声音被一声嗤笑打断,声音源头,一个穿着T恤衫的男生被人推着轮椅过来。
他长得很好,十来岁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的过分,他手中还拿着他们扔出去的求救信。
“你们谁想的这个办法?”
男声刚说完话就咳嗽了两声,只是咳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看向孩子们,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孩子们以为是他捡到的信,又是相仿的年纪,热切指着后面的我道:“是他,我们老大!”
男生将视线投向我,眼底有些泛青,可身上没有一丝狼狈感,反倒十分平静,像是一汪水。
看见他,我突然想起我向往世界里的人。
“你是他们的老大?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他举着手中带血的衣襟,对我说。
我没回答,因为我不是他们的老大,但办法确实是我想的。
男生朝旁边的黑衣人勾了勾手指,黑衣人伏身。
“就他了。”
黑衣人点头,去和女人沟通,这时其他孩子才发现不对。
远处女人为难的话一丝不差的传来:“可他已经被其他人选中了。”
“上面的人我们小少爷没选中,就这个了,钱不是问题。”
孩子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茫然,但我的脑袋就像被人泼了盆冷水,什么都明白了。
“好就没玩儿的这么开心了。”男生笑了笑,对着我说,“见到你很开心。”
结局不出所料,所有孩子再次被关进小黑屋,我们的求救信石沉大海。
而我,被带出了这道门。
我以为我会像所有人一样直接被带到手术台,然而奇怪的是,那个被叫小少爷的男生好像不想这么快就进行手术,其他人好像都很听他的话,他说想让我跟他玩几天,他们就真的将我带出了地下室。
“你知道吗?”
男生细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我坐在对面,和曾经一样脏兮兮的,只是面前也多了一模一样的盘子,上面同样放着精美的牛排。
“这次手术的成功率不足一半。”
他咽下一口,撇了他一眼:“你等会儿有可能白死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话,因为不管他是百分之几的死亡率,我的死亡率都是百分之百。
想到这儿,我笨拙的拿起刀叉,学着他的模样和盘子里的牛排做斗争,我尽量想象自己很儒雅,就像对面的少年一样,想象着去到了他们的世界。
在一声刀划在盘子刺耳声音响起后,我放弃了挣扎,果然,假的只能是假的,餐具都懒得同你做戏。
“你想活着吗?”
我震惊抬头,看着这个少年,一个希望的火苗在心中燃起。
“想。”
少年将刀叉放下,眼底出现不加掩饰的兴奋:“只要你能待我一起逃出去,我就帮你。”
“什么?”
我不理解,可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我几乎下一秒就点头了,我不需要理解。
等到晚上,按计划,我去告诉守在外面穿着制服的男人,少年心脏病犯了。
果然,他慌忙去找了医生,我就推着少年疯了一样往外跑,少年好像很兴奋!
他大喊着快快!并给我指路。
我们逃到了一个黑色小汽车旁,少年催促我扶他到驾驶位上,我难以置信。
“你会开车?”
男生打开车门:“不会。”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兴奋道,“他们来了。”
我立马将他推上车,跟着上了后位,在少年启动车的同时爬到副驾驶上。
车后追着一群人,他们用对讲机焦急对话,我的视线从倒车镜转到少年脸上,他目光如炬,脚踩油门疯狂撞向前方铁门。
“哐当!”
车猛地震了一下,我朝前扑去,再抬头时我们已经出了那座囚笼,七扭八歪地朝车道飞驰。
“哇吼!”少年疯狂般尖叫,我震惊于他前后的反差,在车终于行驶到附近的闹事区后,“哐当”一声撞向了电线杆子。
最后的意识,我看见了很多围上来的人,男男女女。
得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