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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天柱

十二章 天柱

天地寂静,一片肃杀意,只余那璀璨金芒,扭曲了空间,亮过了初升朝阳。所过之处暴风肆掠,挡者皆做了齑粉。

这狂猛风暴已压得归寒寸步难行,可是处身于这疯狂的剑压风暴中,归寒却感觉到一股暖意,一股仿佛从远古传承而来的皓日正气正凝聚在那剑柱里,随着这剑压风暴传来哀叹。

“师妹,我们得赶紧从这剑压风暴中离开!”

归寒这焦急艰难声音还没传到凝月耳中,就已经为那狂风吹散了去。

而那幽兰样人儿,此时竟是任这狂风咆哮过身边,扬起那淡蓝衣衫猎猎、青丝缭乱狂舞,却也只是怔怔站在那里,只呆望着那吞噬了一切的雄浑剑柱。

泪,转在眼眶,方才泣下,便已为那凛冽风儿吹散,只不住留下了凌乱泪痕,印在她仿佛已然憔悴脸颊上。

望着那一张泪痕满布的容颜,归寒虽然心中不忍,但他却也明白此时正身处何种险境。

眼前空间已为那一道金芒剑柱扭曲,幽神腰间那不明之物剑压威力竟是如此惊天动地,迸射而去的剑压之风已席卷了这一处山坳。

若是他们再不离开,只怕便会被那剑压怒风卷入,撕做碎片了。

于是,在那剑压狂风中归寒焦急喊道:“师妹,快跟我走!”

他伸手,抓住凝月,回身,有风,撩起了他眉头发梢,那原是山坳里的烈风已转回了头,正扑面而来。

这一刻,归寒眼中竟有了绝望之色。

又有剑压之风刚猛无比迸射而来,与山坳中那烈风撞到了一处,这一个瞬间,那两股风便纠缠在了一起,旋转了起来,又不断升腾,霎时已成了一道漏斗状龙卷飓风。

归寒立时便觉身子为那龙卷飓风扯动了,尽管奋力抵抗,却仍是不由自主,一分分被扯往那风暴中心去了。

此时,那十个黑衣人已不知所踪。山峰因那剑柱之威,巨大碎石正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又被那剑压罡风吹在半空,黑暗山坳之上,沙石正漫天。

而山坳之中,龙卷升腾,亦是沙飞石走,一片天昏地暗景象。

置身于这狂乱飓风之中,归寒仅是为稳住身形已是竭尽全力。但被他拉在手中的凝月,此时却仿佛失了神,任那烈烈如刀冷风刮得一身淡蓝衣裙如何猎猎,竟也是丝毫没有反应,仿佛已成了累赘,手便这般被归寒牵着,一起慢慢接近了那龙卷风暴。

罡风正狂猛,归寒逐渐有了独木难支之感,已有随风摇摆之势,情况已然危险之至。

便在这般情况下,在那飓风呼啸里,一个念头猛的浮出了他脑海:“也许,放开师妹,便可以脱离这危险了吧!”

这黑暗而不义的邪念,虽然只是闪念而过,却已叫归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归寒猛一摇头,欲要甩去脑中那丝邪念。却突然有一个阴沉嘶哑声音从他心头那丝黑暗里挤了出来,道:“那就放开她吧。”

归寒便是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他整个人竟都是直直怔在了那里,冷汗已涔涔而下。

归寒道:“你是谁?师妹已伤悲到这般模样,我又怎可扔下她独自逃生!”

却只听那声音更为阴沉而暴躁,道:“那你想就这样被这个没用的女人拖累死吗,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杀父屠家的血海深仇要报呢!”

“杀父之仇!屠家之恨!”

归寒兀自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所背负的——那一场风雪里的血仇。

罡风正猎猎,他只觉后背已为冷汗浸湿,额头上也已是汗密如雨。

“杀父之仇!屠家之恨!”

便这般又复说了一遍,那霍然瞪得极大而颤抖的一双眼眸中,有血丝纷纷疯狂丛生,令那深黑眼瞳茫然失去了焦点。

却还有一点光芒在那茫然眼中愈烧愈亮,当这一点光芒亮到仿佛足以燃尽心中所有之时,那霍然爆发出来的声音啊,竟是那般疯狂,嘶哑,残忍而不顾一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为报此仇,我归寒可不惜一切代价!”

猎猎罡风里,这声仿佛怒吼的咆哮。纵然是冷风、沙石灌进了喉咙,竟也不能堵住那仇恨。

“对!”

那阴沉嘶哑之声随之附和。

已被冷汗湿透的手,颤抖着,便这般一分,一分,再一分,随着冰凉汗水滴落,慢慢松开,便要撒开那幽兰玉手。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她可是十多年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亲人啊。”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与那阴暗嘶哑不同,却是温和好听,压倒了那阴暗,叫那已经松动的手复又紧了。

“是啊,她可是我师妹啊,十多年来我一直视为亲妹妹的师妹啊,怎么可以放开她的手!”

眉宇便拧作了一团,有深深的三道纹路印在额头,那深深落了眼底的迷茫,仿佛竟令那英俊脸庞也因这迷茫而扭曲了。

“那你要放弃报仇吗!”

那阴沉之声重又响起,有了明显的暴躁。

“不报仇,怎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

眸又怒睁,又有仇恨烈焰烧却了迷惘。

手,再次松动。

“为仇恨而失了情义,你今后又何以立足于这世间?”

——

仇恨与情义,孰轻孰重,在归寒心头反复称量,便仿佛天人交战。

呼啸罡风已经充耳不闻,漫天沙石也已视而不见。只余心中那阴沉之声,那温暖之声;那光明,那黑暗。在对抗,在挣扎。

那俊气而扭曲的脸庞,不断徘徊在深不见底的迷惘与疯狂而露骨的愤恨之间。那为冷汗浸湿而凉冰冰的手,松了复又握紧,紧了又复松动。

如此这般也不知挣扎了多久之后,当那龙卷飓风已近在眼前,当他的心因这剧烈反复而快要崩溃之时,归寒只觉得那一直憧憬着被他牵住的柔软玉手滑动了一下,不知何时已悄悄脱出了他那冷汗淋漓的冰凉手掌。

“师妹!”

他悚然回头,望见的,只有那正在暴风里猎猎狂舞的蓝色裙子,淹没在了龙卷风柱里。狂风里似乎有那一个声音在凄凄诉说着什么,却如何也听不真切了。

也不知那声音,可否,传达到心中之人心里。

“师妹!”

这一刻,归寒顿觉眼前一黑,天地顿时一片寂静,这一个瞬间,便也是永恒吧。

“嘀——嗒。”

是钟摆晃过的声音吧,

晃过这永恒瞬间之后,从那卷起的漫天沙石里甩出了一滴水,仿佛飘飘摇摇,温柔滴落在了归寒额头,便仿佛在他额间轻轻一吻。

他伸手摸过,不自禁放到嘴边,

苦涩,微咸,

是一滴泪水。

那一滴泪啊,仿佛在说:“师兄,凝月明白的。”

“师妹!”

望着指间那滴泪,他低声轻唤。

幽兰样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归寒蓦然怅惘。只是狂猛罡风已近在眼前,由不得他再去怅然。

目光变得信誓旦旦了,便这般做下了誓言——“师妹,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出去后定然杀了幽神,为你和天师弟报仇。”

这誓言空洞而无力,混在那暴风里顷刻便沉默不闻了。

归寒举手握住“干将”,便要以神剑之威开出一条路来。

只是,方举剑,那肆掠罡风,那龙卷飓风,竟都已莫名消失了。

天地,真真一片寂静,恍若之前一切都从未有过。

神剑擎在手里,归寒却怔怔不能动弹,蓦然目眦欲裂,“啊!”伴着这拼命忍住却仍旧挤出带血眼角的两行血泪,疯了般冲天疯狂戾吼。

悔恨了,却已无法弥补。

朝阳已升在天空,天气甚好,万里无云。

苍穹之下,那金芒剑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而筱天身前却是多出了两个人来。

筱天面前之人面朝于他,一身白纱衣裳,双臂张开正挡在他身前,正是月琴。而另外一人却是衣衫破烂,一身邋遢气,远远便有一股浓烈酒气顺着风儿传了出去。

“琴儿!‘老神仙’!”

猛的见到两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挡在自己身前,筱天惊讶莫名,道:“你不是回妖界睡着了吗!”一时竟是前言不搭后语。

听筱天这么说,月琴只是微微一笑,却也妩媚横生,道:“大苏哥哥,早知道你们会来这昆仑山,人家又怎能放心得下。就怕你们遇到什么危险,哪里还敢回妖界睡觉啊。”手捧在胸口,说得柔媚之极。

“噗”一声,筱天立马拿手捂住鼻子低下头去,瓮声道:“那老神仙呢,你怎么也来了,还摆了个很酷的Pose的说?还有,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怪奇怪的,是剑吗?”

在月琴背后那满身酒气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客栈门口那讨酒吃的老乞儿。但是此时他右手握着虚空,左手拿着那圆棍也似的东西背在身后,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雄浑气势连绵涌出,居然叫人不敢望其项背。

那老乞丐也不转身,只道:“小鬼,老夫名作无妄,乃妖界中人。你能看到我右手所执之物,确实是有些斤两。但幽神又岂是易与之辈,老夫现在不便与你解释,你就先在一边看着好了。”

言罢,那老乞丐,也就是无妄便即抬手,便若持剑直指敌人。只是那敌人却不是幽神,而是归寒。带了勃然怒气,斥喝如雷:“兀那小鬼!生死之际你却为区区魇魔动摇了心志,做出抛弃同伴之事。仇恨!真就如此重要吗!”

无妄这声轰雷怒斥叫归寒如遭电亟,浑身冰凉,直直僵在那儿,再也不能动弹。双眸中漆黑瞳仁不住颤动,原本的英俊脸庞也因恐惧而显得扭曲,嘶哑声音低声自语道:“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了,师妹呢?”“师妹呢!”。干哑的嗓音,有几分疯狂。

筱天刚才全身心都投在与幽神的战斗之中,并未注意到归寒和凝月已经到来。现在望过去却不见了凝月,只见归寒状态又是如此怪异。忍不住便上前一步,双眉倒竖,大声吼道:“师兄,月儿呢!”焦急中竟也带了怒气。

被筱天这一吼,归寒更是不知所措,冷汗涔涔而下,动也不敢动。瞳孔亦因为恐惧而瞪得极大,兀自惶恐低语,“师妹呢?”“是我丢了师妹!”“是我放开了她的手,才让她被那罡风卷走!”

竟已是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抓着头,抓散了发髻,几近抓狂。

(这不是你的错,只能怪她自己太弱,拖累了你,阻挡了你复仇的道路。)

那阴沉嘶哑声音复又响起,便仿佛一只盘踞人心黑暗处的恶魔,揪出了人们灵魂最深处的阴暗。

归寒登时一怔,眼中恢复了少许生气,用微微颤抖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是吗?”

(是的。)

那阴暗嘶哑声音给予的肯定,令他那恐惧而迷惘的眼中突然有了几分诡异的轻松和释然。

便听他蓦然狂笑出声,道:“原来真是这样啊。啊哈哈哈哈!”竟是那样疯狂,那样的歇斯底里,“那不是我的错,怪只怪她自己太弱了,只怪她拖累了我,只怪她挡住了我为爹娘报仇的道路啊!所以,所以,哈哈,我才,我才放开了她啊!才任她被罡风卷走啊,哈哈哈哈!”

“归寒,还月儿命来!”

听着归寒的话,筱天先是一怔,随即便是目眦欲裂,悲愤难抑,又有狂怒涌起,一双拳头已攥得死紧,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去清理这抛弃了同伴的同门师兄。却听那无妄“哼”了一声,但觉人影一闪,已到了归寒身前,分明正是怒火冲天。

又听无妄怒道:“小鬼,老夫身平最厌恶你这种为了仇恨,连同门手足都可以抛弃之人。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今日老夫就替祭雪那小丫头清理一下门户吧!”抬手便往归寒头顶轰去。

疯狂的,不知是悲哀还是内疚的狂笑之后,归寒似乎是累了,软软的瘫坐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神采而显得绝望的眼睛是那样的空洞,空洞的望着这世界,这最后的光景。

绝命的一掌已在头顶。蓦然,有泪水自那空洞眼眸滑落。

“师妹,我只是想为爹娘,为姐姐报仇,难道这也有错吗?”

掌已盖在头顶,今生便要陷在那仇恨的泥潭里了吗?

——

“没错啊,师兄。”

几多时间后,有这一声温柔细语,轻微,却响遍在人心里,拦住了那索命手掌。

先前已经被龙卷飓风卷入的凝月,不知为何凭空出现了,便坐在了归寒身边,温柔挽起了他的手,柔声道:“归寒师兄,想为亲人们报仇怎么会是错呢。所以错不在你,只怪师妹我太弱了。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不会再拖累你了。所以,所以……”

望着那双空洞而绝望的眼眸,凝月心头已是凄酸难耐,凄切中清泪已是泣了下来。

“所以,你醒醒吧,师兄!”

就这般唤着,一遍又一遍,不知多少次,多久之后。这温柔凄婉声音仿佛终于穿透了人心阻隔,便若那清水一滴,深深落在了归寒心灵深海。

心底那不住回响的温柔,让归寒怔住了,不知多久之后,忽然,他那瞳仁收缩了,渐渐映出了凝月梨花带雨样凄楚容颜。有浊泪涌出,“师妹,我错了。”

凝月一惊,失声唤道:“师兄,”激动处已是一把将归寒抱住。

——

少许,已不知过了多久,归寒轻轻推开凝月,望向无妄,道:“老前辈能看破归寒心中邪念,又认得家师,想必您就是妖界的‘孤岸鬼佬’无妄前辈吧。”

无妄道:“区区俗名你这小辈竟也知道。”

归寒道:“晚辈只是常听家师提起前辈大名。前辈乃世外高人,救在下脱出魇魔控制,本不应再求您……”面上又有犹豫之色。

无妄老眉一皱,道:“小鬼,老夫并非甚世外高人,而且救你脱困的也不是老夫,而是这个叫凝月的小丫头。另外,身为堂堂男儿,便当洒脱些,有话直说,犹豫个甚。”

听无妄如是说,归寒又深深望了望凝月,这被他视为亲妹的美丽女子,似乎是想将那容颜刻在心中,直到永远。

良久,终究是回过头来,道:“前辈,晚辈受教了,那我便直言不讳了。前辈,晚辈自知心魔已深,不能自控。只怕今后还会伤了同伴,伤了至亲之人。”说到这里,归寒停了一下,手,轻轻抚过凝月那漆黑青丝,目中诸多流连之色却又在瞬间变得坚定而决绝,道:“所以,还是请您给我一掌吧。”

无妄似乎是早已料到归寒心思,归寒言方尽,便听一声爆鸣,便若骨骼碎裂一般,他那左掌竟已是印在了归寒头顶。

“师兄!”

“鬼佬叔!”

事发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筱天与月琴竟都来不及阻止。

偎依在归寒肩头,已渐渐睡去的凝月听到他二人那惊呼声音,便即醒来。如水眸里泛着疑惑望向二人,却只见筱天、月琴都闭紧了双眼,而月琴更是红唇紧抿,娇俏容颜里露出了万分不忍之色。

联想起刚才清梦中恍若骨骼碎裂声音,颜色一怔,素唇含住纤纤玉指,缓缓抬头。双眸方够到偎依之人脸庞,便看到了从他微笑唇角流下的,那残忍却分外殷红的血液。

“啊!”

这声尖叫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凝月只觉眼前一黑,顿时便晕倒在已不会再有动作的归寒怀中。

“嘿!”幽神的奸笑突然传来,但听他阴声道:“妖界的人果然还是来帮助盟友的啊,举手便杀了蜀山一个杂碎,嘿嘿。”

听着幽神那调侃一般的语气,筱天立时面色涨红,冲无妄怒道:“前辈,我师兄虽然糊涂,但总罪不至死吧。你!唉!”

“大苏哥哥!”

月琴欲言又止,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她也已不知该如何去安慰筱天了。

正当这气馁之际,却听无妄朗笑一声,道:“哈哈,小鬼,你虽然心魔深种,但灵魂深处仍有一道光明。所以你这懦弱的请求老夫还不能答应,今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无妄话方说完便传来归寒声音,道“多谢前辈。”

筱天一惊,但见归寒已然抱着凝月站起身来,惊喜中正想上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听无妄说道:“小鬼,你叫归寒?”

归寒道:“是。”

“嗯,你叫醒凝月丫头后便立刻赶往昆仑珠天峰吧。”又转头对筱天道:“小鬼,你留下,待老夫去问幽神一个问题,之后你便随老夫和小琴儿去一个地方,可好?”

知晓无妄并非是对归寒下了杀手,而是救他脱出了魇魔控制,筱天正想感谢他。眼下无妄有所吩咐,便听他喜道:“没问题,前辈。”

嘱咐妥当,便见无妄一步上前,盯住了幽神,道:“幽神,老夫问你,你手中所执可是那轩辕残剑?”

只这一问便震慑全场。

轩辕,传说中九大神剑之首,是为太古时期黄帝佩剑。

传说当年逐鹿一役,黄帝便是执此剑与魔神蚩尤激战,并成功诛杀蚩尤。但轩辕剑却也为魔神蚩尤的狂霸攻击断为两截,成了一柄残剑。之后,黄帝携北斗七星剑上了神界,将这残剑留在人间,化成了“九州结界”的一部分。

“嘿!”幽神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不成身为妖界中人的鬼佬先生会为了一把莫须有的残剑,就要与我这妖界的盟友为难吗?”

无妄道:“幽神,此剑曾受过魔神蚩尤的诅咒,老夫劝你还是在哪里得的便送回哪里去的好。”

这回幽神并未答话,看了一眼筱天,道:“嘿,鬼佬先生,你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身后那个叫苏筱天的小鬼吧。晚辈可提醒您,他可是蜀山弟子,是我们妖鬼两界联军的敌人。”说到“蜀山”二字时,更是加重了语气。

此时,凝月依偎在归寒怀里,在归寒唤了几声后已渐渐醒来。

凝月朦朦胧胧睁开眼,望着眼前愈来愈清晰的脸庞。当看清时却是猛的将双手紧捂住了红唇,水眸睁得极大,似乎是不敢相信那突然遭厄的心上人竟还在眼前,而自己正偎依在他的怀里。

许久,也许只有一瞬。

凝月缓缓伸出手,摸向那依稀脸庞。

一分,一分,接近,慎怕这一切都只是幻梦一场,咫尺之距便好似海角天涯。

当那温柔玉手终于紧紧贴在归寒脸颊时,温暖透过了掌心,叫凝月身子剧震,“师兄,真的是你!”清泪已夺眶而出。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体会了人生的大喜与大悲,直面了心中妖魔和生与死之间的觉悟,归寒亦是感悟良多,想找个清静地方安静回顾一下之前的人生路途。但此时危险仍未过去,由不得他做这样想法。

归寒一把将凝月抱起,眼底有一丝怜惜,朝她说道:“师妹,前辈让我们先去昆仑珠天峰,我们便即出发吧。”

言罢,便祭起“白霜”灵剑,怀抱凝月跃将上去。便要离开,却又回首对无妄处喊道:“前辈大恩,归寒必将铭记一生,若有机会,便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无妄正与幽神对峙,并不曾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背后左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归寒也不再多言,脚下轻点,“白霜”便载着他与凝月破空而去。

当下,先前消失在剑压风暴中的十名黑衣人再次凭空而现,看了一眼幽神便立刻祭起自家法宝,瞧那架势便是要追杀上去。

此时,无妄右手依旧做握剑模样,却突然举起,指天,垂眉微笑,默默低语道:“年轻真是个好东西啊,是叫归寒吧。小鬼,但愿你能珍惜身边所有,早日忘了那无聊的仇恨吧。”再放下,垂地,已有赤火凭空而来,化作牢笼模样将幽神众人笼罩其中。

赤火熊熊,便是火焰构成的炙热牢笼。

无妄望了那炽火牢笼中的幽神一眼,右手一挥便如收剑,拳眼合在了那圆筒口子处。

“幽神小鬼,今日之事,只因身后那小子请老夫吃的一顿酒,与妖界没甚鸟事,老夫这便带他们有事去了。”

言罢,便即转身将月琴与筱天叫到身边,道:“老夫要用空间仙术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便会解开你们对这场战争的诸多不解之处了。”

说到这儿,无妄突然停了一下,疑惑道:“小鬼,你兄弟呢,怎的没与你在一起?”

就听筱天说道:“筱瞳吗,我让他先带着一位受伤的师兄先回那客栈去了。”

无妄听了点了点头,便随即在手间结了几个手印,便有深蓝色圆形法阵出现在三人脚下。

此际,突然有一股极重的杀气传来,竟刺得筱天背脊生凉。回头望向那火笼,只见幽神那双血色的眸子正因愤怒而瞪得极大,杀气有若实质从那双眸中迸射而出。咬牙切齿到艳红鲜血淌满了下唇。这模样,真真便如凶神。

无妄也不回头,道:“幽神小鬼,这‘赤火牢’以你现在的道行是出不来的。你还是在里面安静的呆上一会儿,再去解开那传说中的‘天地封印,’也好让我等与昔日旧友叙叙旧。”

蓝光一闪,三人已消失不见。

烈焰牢笼中,幽神望着那残存蓝芒,疯狂怒吼,道:“无妄,你个老匹夫!”

日头,已在三竿之上。

此时,那阳光,不算柔和,却也算不得耀眼,洒在这昆仑一样的青翠松林,皑皑白雪里。但这里却不是那南山山麓,而是正面着朝阳的东山脚下。

阳光铺呈,那遭受了重创的“六合结界”已现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透明半球体,巨大到无法想象,将整个昆仑山脉笼罩其中。此时却因为丛生蔓延有如玻璃碎裂一般的痕迹,而破却了透明之势。亘古的强悍,如今却变得破碎而脆弱,已仿佛弱不禁风了。

“啵”一声,便若石子砸在水中。

裂纹丛生的“六合结界”水光一阵浮动,有一蓝一白两道剑芒穿出。随后又传出一声“哐啷”大响,那蓝白剑芒穿过之处已经是破出了一个大洞来。碎玻璃片一般的灵气碎片便纷纷掉落,一番洋洋洒洒之后,又相继化为无形。

那一蓝一白两道剑芒已经落在了地上,消散,现出了筱瞳和胧雪身形。

便听胧雪道:“看来正如苏师弟所言,这掩护了昆仑山千多年的‘六合结界’便要崩毁了。”

眸如寒星,清艳红唇,羊脂般玉白肌肤欺得周遭白雪也仿佛深深埋头。那月白道袍摇曳,冷艳到令人想接近却又慎怕亵渎了那美丽。便仿佛那雪中玉莲,冷傲不可方物。

似是没有勇气去看那张容颜,筱瞳低着头只是嗯了一声,完全不敢看向胧雪处,声音更是几乎弱不可闻。

胧雪但觉奇怪,回眸望向筱瞳,道:“苏师弟,你怎么了?”

听到胧雪问话,筱瞳“啊”一声立刻抬起头,却是正撞上胧雪那如冰一样双眸,只是此时寒冰也似的眸中并无寒意,却有一丝暖暖关切。

筱瞳但觉脸颊一热,立时又慌忙低下了头,脸竟然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子。手足无措间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两根拇指相互绕来绕去,努力大声说道:“没,没什么。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呃,那个段师兄。”

筱瞳的反应叫胧雪很是奇怪,但她生性冷傲,也不想多问。只是心道:“虽然早就听师父说过这位苏师弟生性有些懦弱,只是没想到竟会这般。”

这般想着,胧雪便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苏师弟,段师兄道行精深,既然撑过了昨晚便已再无危险。另外,出发前我已经叮嘱过那店小二要好生照料,想必不会有事。”稍顿,明眸里有精光闪过,道:“只是根据你所说情况,南山那边鬼界一定已经设下了大量伏兵。我们虽从这东山进入,敌人沿途阻碍也许会少一些,但仍需小心。”

筱瞳听完后,仍只是低声道:“嗯。”

少有的,以往寡言少语的胧雪说了这许多话,但见筱瞳仍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那般没有信心的模样,令胧雪眉宇微蹙,似乎是有些许不耐烦了,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言下,一引剑诀,已祭起自身灵剑“雪蕊”破空而去。

见胧雪已经御剑离开,筱瞳却是蓦地跺了一脚,低着头,眼睛一瞪,嗔道:“我怎么这么没用!”

似乎是在怨怪自己,却又随即祭起“轩海”追了上去。

古朴的青灰色山脉尽覆在深深白雪之下,苍翠而异样粗壮高大的青松遍迹群山。日照之下,只见那雪白、那翠绿,交相辉映。虽然简单,却也有一番自然之美。

白日之下,胧雪、筱瞳御着“雪蕊”、“轩海”疾风也似的穿梭于青翠松林之中。只是二人修为似乎有所差距,胧雪端立“雪蕊”之上,雪白光芒疾行中面对直冲而来的粗壮树干,遒劲枝丫,只是衣裙轻摇间便轻巧避开,“雪蕊”忽左忽右,上下摇曳,便似曼妙轻舞,已将筱瞳甩出了一段距离。

反观筱瞳,“轩海”虽然也十分迅疾,但每遇到青松障眼,速度便会降下来,加上小心略显笨拙的通过,不若在青天上那般潇洒。

御剑疾行在松林之间,筱瞳只觉高大松树不断扑面而来,又不断从身边擦过,飞快的倒退着。如针一般的青松叶儿每每刮过脸颊,生疼得紧。心想若是飞在青天之上该有多自在,也不必受这皮肉痛楚。却又立刻摇了头,低语道:“身为男子汉,怎么可以连这点苦痛都忍受不了。”眼神认真,一副坚忍模样,又“嗯,嗯,”点了两下头。

抬头时,忽然就见一棵松木已近在眼前,呼啸而来,便要撞上。想是他思量时未能注意到周遭情况,才酿出了如此险况。

这一吓,非同小可,已惊得筱瞳双目瞪圆,一张嘴张得极大。可想起了眼前那白衣少女,却又在瞬间努力恢复了些许镇定。

心中仿佛是咬牙下了决心,“男子汉怎么能在女孩子面前出丑!”

便即后脚踩下,身子稍侧,但听一声锐啸,“轩海”居然甩出了一条弧形尾迹,生生绕过了那半丈宽的树干。

极力躲过了直接撞击,筱瞳额头上已是沁出了冷汗来,却再也不敢去擦,生怕再出现之前情况。回头看向前方的胧雪,“雪蕊”急若流星,根本未曾注意这边。

就这般也不知行了多久,当筱瞳紧张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之时,终于有光亮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远处。

越接近,越灼亮,“雪蕊”、“轩海”速度不减,顷刻,便疾风般穿了过去。

阳光忽然灿烂,洒遍了大地。但见一片开阔雪地扑面而来,不远方一座赤红石丘矗立在白雪之中,石质虽然古朴粗糙,却无一星白雪落在其上。

筱瞳但觉心下一松,便即舒了口气,心道:“总算是出了荆棘小路,迎来宽广大道了。”

仍在疾行,却见前方胧雪所驾驭的“雪蕊”竟然是说停就停,停在了筱瞳前方不过丈余地方,胧雪端立其上,玉手轻摆,示意筱瞳停下。

先前,“轩海”便是一直追在“雪蕊”之后,因为筱瞳和胧雪修为上的些许差距,而保持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此时“雪蕊”竟是说停便停,连一丝滞碍刺响也无。胧雪的修为自是可见一斑,只是却苦了在他身后的男子汉。

方冲出碎阳遍迹却阴沉压抑的松林,筱瞳正欲在苍穹白雪之间痛快畅飞一番。便要加速,却见“雪蕊”忽然停在那处地方,又见胧雪手势,匆忙减速。但“轩海”与“雪蕊”本就相距不远,筱瞳修为又不若胧雪那般能叫“雪蕊”便即悬停。

就见筱瞳面有讶色,慌忙间连引剑诀,又竭力将身体向后仰去,但见“轩海”陡然一怔,竟然也锵锵悬停住了,只是其上已再无筱瞳身影了。

胧雪只听身后一声轻响,便觉有人影掠过眼际,栽在了身前积雪之中,惊疑中便有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心头,“苏师弟,坠落了!”

月影大陆修真道中,修真之人从法宝上摔落便叫做“坠落”。

“坠落,”便与凡人坠马相差无几,纵是修真之人身具诸般神奇妙法,身体强度也胜过凡人十倍百倍。但终究还是肉体凡胎,况且御空之术速逾惊马百倍。如筱瞳这般从“轩海”上摔飞出去,便若凡人从奔马上摔将出去,可说是危险万分。

胧雪三步并作两步立刻赶了过去,矮身望着扑在雪地里的筱瞳,那双如冰眸子虽然依旧寒冷,却不若酷寒,带了些许温暖关怀,道:“苏师弟,你还好吗?”

从“轩海”灵剑上摔将出去,此刻筱瞳正五体投地在雪地里,却又不是趴着,倒是四仰八叉大张其口的躺着,闭目蹬腿,一动不动,浑似已经毙命。

见筱瞳这副模样,胧雪心中一跳。可是再仔细看了两眼之后,那眼神蓦的便紧了。斜瞟了一眼筱瞳,站起了身来,抬起她纤纤玉足便即轻轻踢了一脚,正踢在筱瞳脸上。

可筱瞳呢,不说痛到大声嚷嚷,就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只听他口中支吾了两声,随即便传出了颇为沉重的呼吸声,间中竟还有轻微鼾声,居然是在这冰冷雪地里睡着了。

听着筱瞳那细微鼾声,胧雪秀眉微蹙,却不是不耐,眼神一松,却是有些许无奈。心道:“师父说的没错,两位苏师弟不但生性莽撞,而且神经似乎还分外大条。虽然修为尚可,却又有点满瓶不动半瓶摇的意思。但见这位苏师弟,竟能在如此险地酣然入睡便可知一二,还真是像个孩子啊!”

明媚红日,升在东天,落在那水淋淋的双眸中,将那冰冷驱赶,一丝温柔趁隙涌起。看着筱瞳那酣然模样,胧雪红唇向上勾起,露出淡淡微笑,现出的浅浅梨涡荡尽了她一身寒冷。仿佛孤傲牡丹,竟然在这冰冷中放肆绽放了。

那美丽,惊心动魄,不可方物。

“没想到,这世上竟还真会有人如你一般。龙牙啊,若你还在,也该与他一般大了吧!”

只是这缕温暖并没能存在多久,瞬间,或是顷刻,那绝美容颜恢复了冰冷。寒霜笼罩,水眸凝冰,眉宇蹙紧,冷冷道:“苏师弟,此地不是酣然入梦之处,起来吧。”抬脚便又踢在了筱瞳屁股上。

这一脚用上了真力,扫起了积雪,将筱瞳踢飞了丈余。

当积雪再复沉淀,筱瞳已揉着惺忪睡眼坐在了雪地中。口中呵欠连天,脑袋更是点个不停,似乎是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如此困顿,原也怪不得筱瞳。其实,包括筱天、凝月、归寒、甚或是胧雪本人,此次从蜀山赶来昆仑,因为事态危急之至,皆是日夜兼程。数日路程不敢耽搁一刻,说来也都有数日未眠了。

筱瞳又揉了几下眼睛,朦胧睡眼蓦地看到了那道冰冷倩影,便即一怔,那揉着眼睛的双手立时便僵在了半空。

他心头一跳,心道:“这下丢脸可丢大发了,不但坠落了,居然还在雪地里睡着了,最糟糕的是竟然还是在女孩子面前。”

筱瞳那本就不算英俊的脸立马苦作了一团,却又因尴尬而红到连脖子都粗了。心慌意乱,真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呃,白师姐怎么不说话呢,哪怕是骂上我两句也好啊。不过,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应该是不会说那种粗话的吧。唉,这回我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了!”

这般在心里嘀咕着,筱瞳的脸色却越发苦了。

“不行,身为男子汉的我怎能这样等一个女孩子来宣判。嗯,豁出去了!”

仿佛是在心中下了什么决定,突然,就见他站起身来,额头拧做了一个“川”字,双目微瞪显得炯炯有神,努力装作潇洒的拍去身上积雪,引法诀召回“轩海。”脑海里回忆着书中的一些情节,蓦然僵硬地朝胧雪一抱拳,朗声中还有些颤抖,道:“失礼了,小生这便上前探路则个,以免小姐再遭危险。”

这种只有书中痴傻书生才说得出的颠倒话,听在胧雪耳中,只是在心里轻笑,“呵,竟然连这份傻劲儿也与你一般。”面上颜色缓和了几分,却仍是那么冷漠,往身前那石丘看去,淡淡道:“苏师弟,探路就不必了,但是危险大概已近在眼前了吧。”

筱瞳一怔,并未注意到胧雪这话已无形中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也往那石丘处看了过去,道:“白师姐,你是说那石丘之前的紫气吗?大概只是这山中一处灵气池吧,没什么好担心的。”

二人所望那石丘,正是先前所见那赤色石丘。虽说只是一处石丘,却也有三十余丈之高。眼下它正矗立在雪地之中,之前更有一方仿佛巨大水池一般的深谷,谷中为一种深紫色气息所贮满。

胧雪正望着石丘前那片紫气,道:“我觉得那片紫气之中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苏师弟,你能再仔细看看吗?”

胧雪虽是言语冷淡,但筱瞳却如获将令,立刻就纵身跃上了眼前那石丘,凝神再看向那片紫气。只见那紫气一团一团浮浮沉沉,紫芒浮动,直绵延至约三百丈之外的另一座石丘。那石丘也与他脚下石丘一般模样,便似是个界限,那紫色气息虽然涌动不止,但到那石丘之下,却如何也不能触到那石丘,更不要说逾越了。

筱瞳但觉那石丘有些奇怪,瞳孔中那“弯月”影子便即亮了几分。极目望去,却见那石丘与附近山石颜色大不相同,不类青灰,却是通体玄黑,毫无积雪覆盖。

“黑水。”

望着那玄黑石丘,一个惊人念头蓦地掠过筱瞳心际。他立刻看向脚下,先前未曾注意,现在一看脚下石丘,竟也是未沾一星积雪,而丘体颜色亦不是青灰,却是鲜有的赤红。

此时,筱瞳的眼神已经变得极为慎重而惊异,眉宇紧紧锁着,双手下意识的攥得死紧,一双眼紧紧盯住脚下石丘,道:“白师姐,请问我现在面朝何方?”

胧雪虽然不知筱瞳为何在此时问及朝向,却能感受到他那份慎重和不同寻常的紧张。四下看过,道:“这里是昆仑东山,自进山一路行来我们并未改变方向,所以苏师弟所朝应当是正西方。”

筱瞳低声道:“正西方吗。”

便即以脚下赤色石丘与对面玄黑石丘作为基线,往西南方望去。

越过那重重紫气,又望见西南方距他脚下赤色石丘约六十丈处,有一玄黄石丘裸露在雪地之中。玄黄石丘往西又四十余丈处仍有一赤裸石丘,竟作翠绿颜色。

远远望见那翠绿色石丘,筱瞳霍然震惊无比。

眼下他眼中那对“弯月”已变得嫣红如血,嘴巴紧抿着,双拳更是死攥到颤抖不已。心道:“难道,这里便是那传说中的八分之一处吗!”

筱瞳额上已被冷汗沁湿,一分分,甚至是万分艰难地将头转往西北方,心中最后一个需要确认的地方。

目光沿着紫气边缘一分分往西北方看去,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扫过的每一分雪地。稍许,就在那弧形边线中间又有一座石丘出现在他眼前。那颜色,世间绝不曾有过,紫,深紫到令人心旌震撼。

(当真是,“五行绝阵”!)

方望见那紫色石丘,筱瞳的身子立刻便颤动不已,竟是克制不住心中那突然涌起的恐惧。“白,白师姐,你,你也上来,上来看看吧!”未回头,声音已经在战栗。

胧雪正觉奇怪,脚下一点便拔起身来到石丘之上的筱瞳旁边。正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叫神经那样大条的苏师弟害怕到战栗不已的地步。却听身后松林里突然传来人语和脚步声,眼中一紧,便即拉过筱瞳闪进了另一侧的松林里。

方藏好,便见从侧面松林中走出了五个人来。

胧雪躲在一棵松树之后,悄悄望去,那五人均穿着一身黑色衣物,胸口处似乎还绣着什么。凝神细看,却是“新撰组”三个金丝小字。

从林间出来,五人的目标似乎便是那赤色石丘。迅疾的脚步踏出飞雪,转眼间便已奔到了那赤丘之下。其中一人对中间之人道:“队长,是这里,没错吧?”

那中间之人也不回答,双手合十,手中立刻便有赤、黄、黑、绿、紫五种光芒相继闪过。之后又从他合十手掌中相继溢出紫、绿、黑、黄、赤五色光球,围绕在他合十手掌,若彩霞般灿烂。

胧雪看着那人的动作和不断旋转在那人手掌周围的五色光球,那绝美容颜却愈来愈是迷惑。心道:“那人召出五灵光华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师姐,他们应该是想释放出被‘五行绝阵’封印的东西。”

这声音来自胧雪身边的筱瞳。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冷静,正蹲在胧雪身侧不远的一处草丛。分布在双瞳中的两弯“月牙”已变得如血一般鲜艳,紧紧望着那不住转动的五灵光华。

胧雪惊道:“那个传说中的‘五行绝阵’!”

筱瞳面不改色,只是望着那五灵光华,手握成拳,攥得死紧,不知不觉已被冷汗浸湿。瞳孔中隐隐藏着恐惧,却努力让声音保持着平静,道:“对,就是传说中专门用于封印魔神或鬼神的‘五行绝阵’。”

胧雪一怔,筱瞳也是干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刚才白师姐让我再看看那紫气,起初我想昆仑与我蜀山一般乃仙山宝地,所以便认为那些紫气只是这山中一处灵气池,但是却并非如此。”

胧雪道:“苏师弟,那紫气并非灵气这我也知道,但我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所以叫你再看一遍,你可看出那是何物?”

筱瞳眨了一下眼睛,忽然转头看向胧雪,那对血一样红艳的“弯月”分明更加炙热。

这时,胧雪也看着筱瞳那对常人来说分外奇特,或者说是恐怖不详的瞳孔。这一看,只觉有什么弥漫开来,散在了眼中,却又深深,深深,深到了心底,深进了灵魂,却也不曾停下,依然不断的深下去,便要沉在其中。

筱瞳的脸色变得分外慎重,道:“爹曾经说过,我这双眼睛可以看到许多即便是道行通天之人也无法看见的东西。”

筱瞳的话响在耳侧,胧雪那双不知何时失去神采的眸子蓦地收缩,恢复了原来的冰冷,重又看见了那血月之瞳孔。心中惊异,“以我道行竟然抵不住这位苏师弟一眼之力,这对酷似血色月牙的瞳孔究竟是什么,这般邪门!”

筱瞳转回头,道:“白师姐,这双眼睛叫人很不舒服吧。”欠了头,有深深落寞之色从心底涌上了那张还存了稚嫩的脸庞。

虽然只是初识,但是看着筱瞳,仿佛那般落寞而孤单。胧雪想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心道:“自从龙牙不知所踪后已经多少年了,孤身一人,习惯了这冰冷面具。”

冰冷眸中泛起了一缕温柔,开口想要宽慰一下那孩子。

可方才道出个“苏”字,便见筱瞳已然重又抬起了头,那双血月眸子复又望向赤色石丘那边,道:“白师姐,我们眼前那赤色石丘乃是火行之丘;在他正西方约摸三百丈之处是一玄黑石丘,是为黑水之丘;然后在西南方有二丘,一为黄土之丘,一为青木之丘;最后,水火之间的正北方是紫色石丘,乃金雷紫丘。”

胧雪道:“这是‘五行封绝,’与那紫气有关系吗?”

筱瞳道:“有的。‘五行封绝’乃是这世间五灵封印术式中威力至强的禁咒,封尽覆盖区域内所有五灵之力,纵是天道境高手置身其中也不能召唤五灵元素,施展五灵仙术。”

胧雪眸中有疑惑涌起,道:“那又如何?”

筱瞳道:“白师姐,我先前说过吧,这‘五行绝阵’是用于封印鬼神和魔神的吧。”

胧雪淡淡道:“嗯。”冷冷秀眉却蹙得更紧了。

筱瞳接着道:“所谓鬼神,所谓魔神,都是集天地至怨、至邪、至戾之大凶煞气息所成的大厄魔物,其实早已不在五行之中。所以仅凭人世间一个‘五行封绝’想要将他们封印,那便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若是得到神界中一足以毁却天地的物什,便可将它们完全封印,并且可以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削弱他们的力量。”

胧雪道:“苏师弟,你是说那足以毁却天地的物事便是那些紫气吗。”

筱瞳苦着脸,却分外慎重,看着胧雪,无奈道:“白师姐,莫要认为我是在说笑。那紫气名为‘天澜息瘴’,是神界天罚之物。透过这双眼,我能看到那些紫气之中弥漫着的土黄色尘埃,那便是传说中大禹治水时所用的‘息壤’尘埃了。”

回首望向那五人,那中间之人已经将被五灵光球围绕的双掌按在了赤色石丘上。而另外四人也已分别站在了其余四座石丘之上,也都是双掌齐按在身下石丘,只是手间光华却都与其下石丘之色相对。

筱瞳接着说道:“白师姐,看那五个人的架势便是要施展‘五行解印’来解开‘五行封绝,’破去它与‘天澜息瘴’所构成的‘五行绝阵’。但若是他们无法妥善处理那些‘天澜息瘴,’‘五行封绝’解开之后,以那‘天澜息瘴’的量,只怕是整个昆仑山脉都得毁了。”

听筱瞳这番解释,胧雪已明白时下情形实是危急万分。但她转念一想,那五个人不是鬼界便是妖界手下。他们若是无法妥善处理那‘天澜息瘴’只怕还未放出那鬼神或是魔神,自身便已为息瘴吞噬了。

反之,也就是说他们既然有把握放出那不知名的鬼神或是魔神,那他们应该就有处理那息瘴的方法。现下情况虽然危急,但是对方已经完成了解封法阵。莫说法阵自身形成的结界坚固难攻,若是因为贸然行动反被对方趁隙封入,到时情况便不可想象了。

心念转过,胧雪冷冷道:“先静观其变。”

开阔雪地中,身着“新撰组”黑衣的五个人,此时已处在构成“五行封绝”支点的五座石丘之上。五个人的双手都按在身下石丘,除了那身处赤色石丘上的队长,手掌间五灵光华流转不息外,其他四人手中均持与所在石丘五行属性相对一灵之光华。

木行绿丘之人持金雷紫华;土行黄丘之人持木行绿华;水行黑丘之人持土行黄芒;金雷紫丘之人则持赤红华光。与那手执五灵华光的队长相呼应,已结成了足以解开“五行封绝”的解封术式?——“五行解印”。

赤、黄、黑、绿、紫,五色光华持续耀亮。

胧雪一双清亮眼神恍若穿透了这愈来愈亮的五灵光华,清丽冷眸望着那赤丘之上的队长。却也没见他有何动作,手间不住流转的五色光华已瞬间炙若星芒。其余四人似乎也与之心意相通一般,手底华光也在同时变得瞭亮而刺目。

赤、紫、黄、绿,四角单色灵光和着那五灵华光,渐渐流入了石丘下的息瘴池中。仿佛是被无形屏障隔开,漂浮于“天澜息瘴”之上,往息瘴池中心漂流而去。

胧雪正凝神细看,耳中却忽然传来筱瞳声音,道:“白师姐,那五人正全力守着各自阵脚,此时突袭定能破了那‘五行解印,’阻止他们放出那妖魔来。”

筱瞳脸色绷紧,一双眼瞪得极大。望着那不断涌入息瘴池中的光华,浑身竟然都在战抖。一个箭步已经踏出,却如何也迈不出这第二步。与其说是担心突袭能否成功的紧张,倒不如说是对那破坏力达到神话级的“天澜息瘴”解封后的恐惧,惶惶不安。

昆仑之地,寸草不生。

胧雪便即冷冷道:“苏师弟,不可妄动。”伸手便将筱瞳拉了回来。

筱瞳面有疑惑,万分焦急的说道:“白师姐,若再不出手,只怕,只怕昆仑……”

却见胧雪面色更寒,低斥道:“懦弱,令即便是拥有如此眼瞳的你,也看不清眼前状况了吗!”

她这一句说得冰冷至极,本就冷若冰霜的容颜,此时那双寒冷眼眸正溢出寒气来,紧紧注视着筱瞳。

仿佛,为那与生俱来的懦弱而愤怒。

“瞳师弟,你仔细看好。那‘天澜息瘴’已经开始溢出来了,你可看到场中有何变化?”

胧雪虽然是冷言冷语,但那愤怒却更似隐藏在寒冰里涌动着。

冰冷低斥回荡在筱瞳耳畔,那冷冰冰的声音却似乎存在魔力,叫他心头一松,不由自主望向了那五座石丘所围的息瘴池。

眼下,只见赤、紫、黄、绿四色灵光已经聚在池子中央,各自占了一份将息瘴池贮满。而那队长所执五灵光华也已经升上了池子中心上空那处地方。

“五行封绝”似乎正在慢慢解封,不断有紫气溢出那层无形屏障。便若息壤,弱水,落入了凡尘,一化十,十化百,片刻间已占据了小半个池子,息瘴池周边已开始有为之腐蚀之势。

望着那被“天澜息瘴”迅速侵蚀的池壁岩层,筱瞳想要去阻止,可心中却出现了一个奇怪想法。

时间,这一刻的时间,可以叫做“为时已晚”吗?

然后,在一种叫做“心丧若死”的感觉中,筱瞳已经没有希望的眼,和胧雪清亮如秋水的眸,同时看到了那依然站在赤色石丘上的队长,猛的,甚至是凶狠的按下了那不知何时擎在半空里的双臂。

五灵光华便摔碎在了如今四色池面。

“吒!”

一连五声。

天地一片静谧。

只余这开天辟地时响彻远古混沌洪荒的一声愤然,

回荡天地。

应这声怒吼,那葳蕤紫气竟也若有灵性一般,顿时远离了丘下岩层,退回了池中。

筱瞳的眼睛似是被那回荡天地的一声“吒”所带来的异变点亮,重燃了希望,却仍有迷惑,看向胧雪,道:“白师姐?”

胧雪此时亦是万分不解,她虽然料定那五人必定有处理息瘴的办法,只是未曾想到却仅仅是一连喊了五声“吒”便叫那“天澜息瘴”退却了。

她心下虽疑惑,却未形于表面,同时一个念头闪进脑中。

“苏师弟,眼下情况我也未能完全理解,但我想应该就是那几声‘吒’喝退了那息瘴。”

筱瞳便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道:“不会吧,几声空吼就吓退了那‘天澜息瘴’!”

又听胧雪道:“苏师弟,万不可小瞧了这个‘吒’字。传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时,第一次开声怒吼,吼出的便是这个‘吒’字。而这个字似乎也继承了盘古大神的愤怒之力,被运用于许多已经遗失的太古奇阵之中。”

筱瞳听得是一脸茫然,于是皱了眉头,转动眼珠,低声道:“‘吒,’难道是个神字?”

回望场中,那一连五声“吒”暂时喝退了那些溢出的“天澜息瘴。”那五个人虽然已经是喘息不止,却是未曾停下动作。片刻间手中已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印按序结完,复又逆序结完一遍。

是时,那些退却了的息瘴又复涌了上来,再加之新溢出的,来势已比先前猛了数倍不止,山壁岩层与之一触即溃。

当这势不可挡的“天澜息瘴”已侵蚀到距离五灵石丘不足半丈之时,五人正好第三次结完十二印。便将双掌齐齐推出,但听一声齐吼,

“六道周逆!”

风止,便停在了那里;云住,便悬在了天空;时间,便仿佛冻结在了这里。

时间不再流逝,所有一切便维持着原本模样,停在了那阳光白雪青松里。

“咔,咔,咔……”

不知几多时间后,物什碎裂的疼痛呻? 吟声音,一声,一声,接一声响起,愈来愈是急促。

息瘴池中,那道无形屏障已是裂痕丛生,在身下因“五行封绝”已经解开而汹涌的“天澜息瘴”冲击下呻? 吟不止,已然濒死。

“咔,”这声响后继而又“哐啷”一声大响。

顷刻,那“天澜息瘴”已然是冲天而起,不可逆转的啸天而去。

也就在同时,一点炽白豪光便似熊熊燃烧般出现在那赤色石丘处。只见那队长整个人都已经被那炽白光芒裹住,而另外四人也都已经置身于一团白芒火焰之中。

那队长站在东首赤色石丘之上,左手引过,便自有一道白芒光线顺左臂而出。纠缠着炙烈白火,划过一道弧,依次穿过了土、木、水、金四丘,围做一个直径达三百余丈的白环。

那白火似乎分外炽热,只片刻,五行之丘已为之烤作火烧焦地一般,失去了原本颜色,全做了焦黑。五丘周围积雪尽化蒸汽,漂浮、升腾半空。

胧雪心道:“那白火竟是实质明火!以我的修为虽然隔了这一段距离,却依然能感受到那燎原气势,也不知……”

冷眸中浮出担忧之色,胧雪回首看了一眼筱瞳。却见他除了汗如雨下之外却也无甚,便又转了回去。

石丘处,那白火圆环已经灼热无比,将那啸天而去的“天澜息瘴”围在其中。而此际,在一圈熊熊白火之中,除了那队长仍存了一点模糊影子,其余四人已尽被白火吞噬,不见飞灰。

突然,从那烈烈白火,队长模糊身影处传出了一声大喝,“起!”

顷刻,那白火竟是旋转了起来,且愈来愈是迅疾。又因这旋转之势,周围气流亦为之牵引,一阵狂乱之后竟已化作了龙卷风暴,贴在了白火圆环之侧,疯狂怒吼。

天地已变色。

滔天白火更是见风就长,少时便化作了一道径达三百余丈之白火之柱,恰恰围住了那天澜之柱,又凭空而起,将头顶云层撞穿,直冲入了天顶苍穹里。

“轰隆!”

只一声,

浑然巨响,

真真响彻天地。

筱瞳只觉得耳中一声嗡鸣,先前还晴朗的天空须臾已是昏暗无比。而脚下的大地也仿佛在颤抖,似乎有什么正伴随着这轰天神威从地底升起。

浑然白火升腾里天幕骤暗,这天地变色里,又听那队长声音再次传来,“天柱起,鬼神出!鬼神大人,请为我鬼界带来希望吧!”

那般疯狂,却又戛然而止。

大地震颤,胧雪与筱瞳已立身不稳。飞石乱舞中各自祭起“冰蕊”“轩海”飞速后退至数百丈之外。虽然冲出了崩飞乱坠的碎石,却仍觉脚下震感不已。

胧雪看了一眼筱瞳,道:“苏师弟,那里果真是传说中的八分之一?”

筱瞳已再无表情,只道:“是!”却是慎重无比。

胧雪回眸再望一眼那天地已混沌处,稍显无奈,道:“苏师弟,看来此间事并非你我二人便能解决,我们还是先去‘珠天峰’吧。”

说完,玉手引过剑诀,当先而去。

“天柱。哥,我们小时候看的神话竟然是真的,嘿嘿!”

不知是感叹还是无奈,说完这句,筱瞳亦是一引剑诀,往更远的西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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