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银盘,悬于半空,月光透过窗棂铺在桌面上。
桌子上放着一件崭新的衣裳,叠的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朦胧的月色下落长平依旧能看清那是件松绿色的长裳,里面是一件同色系的夹袄,夹袄明明很厚实却轻如无物。
那是莫菲今日给他买的衣裳,夹袄可以脱卸,松绿色长裳装上夹袄就是冬裳,卸了夹袄就是秋裳,夹袄还可以单独穿。
“顾爹爹这个好好吃,我还要一块”
一声轻呼传来落长平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落长玥双目紧闭,嘴角含笑不停地砸吧嘴。
原来是梦话。
落长平将他露在外面的小手放进被窝,轻手轻脚下床,床头有一个小木箱是他和落长玥全部的家当,他从箱子底取出一个麻布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鲜红的嫁衣。
那是他亲手为自己缝制的嫁衣。
那些个日日夜夜无数在灯下穿针引线的日子,那时的他是多么欢喜。
嫁衣做好的那一日,他被迫退婚,他心灰意冷无数次拿起剪刀终究舍不得,自此就被压在箱底,以为从此以后再也穿不上,后来他带着玥儿艰难度日,便没有了毁了它的意思,想着有朝一日日子过不下去,至少能换些银钱。
没想到今生还有穿上它的那一天。
隔壁房间莫菲翻了个身,耳中是帘子那头顾氏轻微的呼噜声,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墙壁,一墙之隔就是落长平的房间。
脑海中却是白日里在多宝阁的场景,落长平穿着那件松绿色长裳,本来就白皙的肤色衬的更白,身形修长挺拔,莫菲眼睛看直了,无数言语汇成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看的出落长平也很欢喜,莫菲没有告诉他,那件衣裳是她特意为他设计的,只此一件别无分号。
时间如梭,转眼初六。
双桥百里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今日是百里婵大婚的日子。
百里婵上无高堂,她的夫郎亦无父无母,二人早就住在一起,虽然没有三书六礼,但百里婵还是花费不少钱办一次酒席。
宴请的都是一些街坊邻居,至交好友,也足有十来桌。
莫菲带着落长平坐落其中,看着百里婵带着冯幸儿双双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挨桌敬酒,心中突然想起百里婵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在旁人眼里,幸儿兴许有许多的不足,但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是他陪在我身边,此生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婚礼,但至少我要让所以人知道,他是我百里婵的夫郎。”
莫菲正想着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抬头却见百里婵夫妇不知何时已经行到跟前。
“老妹,想什么呢?”百里婵喝了不少酒,面色坨红。
莫菲笑了笑摇头,端起酒杯,“百里姐,老妹祝你与姐夫,恩恩爱爱,白首不相离。”
“哈哈哈,”百里婵大笑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谢老妹吉言,彼此彼此。”
冯幸儿亦巧笑小抿一口,目光却始终落在落长平身上,忽地感叹道,“妹夫这身衣裳真真选的好,衬的肤若凝脂,颜若舜华,我差点认不出了呢?”
百里婵打了个酒嗝道,“那是当然,我老妹是何人,那可是多宝阁的首席设计师,这可是老妹亲自为她夫郎设计的,我见过。”
冯幸儿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本来还想问妹夫哪里制的,想也制一件,不想是妹妹为妹夫一人特制,看来我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落长平吃惊地看着莫菲,他一直以为这是多宝阁的成衣,那日莫菲拿出来让他试穿,他一眼就看上这个颜色,却不想是莫菲特意为她设计的。
“幸儿喜欢,改日为妻带你去多宝阁挑就是,不行也让老妹给你设计一件,如何?”
冯幸儿本就是随口说说,见百里婵认真不由笑面如花故意为难道,“还是莫麻烦妹妹,妻主这么有心,不如亲自为幸儿设计一件,什么样的我都欢喜。”
“好”百里婵答应一声,忽地挑眉凑近冯幸儿耳语数句,只见冯幸儿脸色咻的红到耳根,佯装瞪她一眼,转身去了下一桌,百里婵嘿嘿笑着道,“招待不周,大家不要客气,一定要吃饱喝足啊,呵呵。”
说着连忙跟了上去。
“真的是你专门定制的?”落长平带百里婵走远凑近莫菲道。
莫菲点头,“当然,我还以为你知道。”
“你又没说,人家怎么会知道。”落长平心头甜滋滋暗自嘀咕。
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尺寸?”
“当然是……”,莫菲说着一顿,见落长平满目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估的”两个字忽地被憋回去,心中起了一份调戏的念头,“别人的尺寸我是不知道,但是你的尺寸我抱一下就知道了。”
“你……胡说八道!”落长平脸色一红,偏过脸不去看她。
莫菲桌子底下拉住落长平的一只手,不在逗他,“好啦,等下散席陪我起街上逛逛吧!”
尼洛镇最繁华的主街道非长洛街莫属,而长洛街上最热闹去处的不是常庆楼不是百闻茶楼,而是坐落于街心的花楼。
大堂内人来人往,招揽声,调笑声,以及无数不堪入耳的哼唧声,无处不在,白日宣/淫,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而然一门之隔的后院则要清净多,此时后院东厢房内,楚更生对镜描眉,铜镜中的人手持螺黛画至眉尾,只要微微一挑完美的卧龙眉就完成,而然他像是突然被定格了般一动不动,眼睛定定的看着镜面,眼神空洞。
房间内还有另一名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稚嫩的脸还没有长开,身穿花楼内统一的小厮衣裳,垂首静静立于一旁。
他叫浅水,八岁时被卖入花楼,此前一直在后院打杂,直到前几日才被楼主分给楚更生,名义上小厮专门伺候楚更生,实际上是跟在楚更生身边学习一些必要的技能,等到十六岁模样没有长歪的话就会被安排独立的房间,成为花楼下一任招牌。
见楚更生眉尾已经凝出一大片石戴,眼见渗进皮肤里,怕是要留下痕迹,浅水才也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公子……”
浅水话未出口只听“嘭”的一声响,楚更生毫无征兆地长臂一扫,桌子上用来上妆的瓶瓶罐罐洒落一地。
“公……公子,”浅水冷不防被吓一跳,颤声唤了一声,一边哆嗦着收拾起来。
楚更生视线终于落在浅水身上,从这个角度看真是个美人胚子呢!
白皙的皮肤,光洁饱满的中庭,高挺的鼻梁,因为害怕咬紧的红唇……难怪楼主会看中。
反观自己二十有五,美人迟暮……
楚更生轻轻捏住浅水的下颚高高抬起,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自己。
这么看好像更好看呢,瞧!清澈的大眼小兔子般看着自己,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可惜晚生了几年要是早生几年,恐怕也不没有他楚更生的立足之地了。
楚更生忽地想起当初自己也是差不多大的时候被指给他的师傅,也就是上一任的花楼招牌,等他十六岁那年,他的师傅下场怎么样,哦,想起来了好像是在后山的一棵树上吊死了,尸体都臭了才被发现。
想想都恐怖!
那时候的他花容正貌,一夜成名风头无两,只觉得全天下都可以拿下都可以握在手中,只要他愿意,世上女子都会拜倒在他的长衫下,绝对不会落到那样凄凉的下场。
然而,现在他突然感受到了恐惧,因为眼前的少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将会为冷落被遗忘,被关在后院的一间杂物间内,慢慢老去,慢慢等死。
“公……公子痛,”
浅水的下巴被楚更生的指甲掐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渗出零星血丝,他用力掰开楚更生的手。
楚更生似才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拇指,指甲缝中沾了一点点肉眼可见的鲜血,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弯身从地下一堆洒落的瓷瓶中捡起一个褐色瓷瓶递过去,“抱歉一时失手,拿去,莫要留下伤痕。”
毕竟你还要靠这张脸,就让你带着这张脸走我走过的路,过我过过的生活,只要一想到什么将来自己下场多么凄凉一样有人步他的后尘,心中就无比痛快呢!
“谢公子!” 浅水顿了顿,不明白楚更生阴狠的神情突然变的柔和起来,他慢慢伸手接过瓷瓶,见楚更生眼角一弯露出一抹笑容,他忽地放下心来。
心中暗道,“刚刚一定是自己太紧张,看错了。”
“其他人都去楼里了吗?”楚更生意边收起地上的东西一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