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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靠山

红鼻子爱狗,不喜欢猫,把亲家的黄狗抱到道德讲堂里喂养。黄狗同白猫争捉老鼠,常处下风,风先生就会怪狗多管闲事。红鼻子嘴里不说,心里记着猫的仇。小朋友来参观道德讲堂,逗猫玩被猫抓伤。红鼻子就会数落猫没修养。

那阵子,龙溪口设有斗画眉的赛场。仇由找不着渔霸的家和坟地,报仇的念头堵得心慌,也喂有一只画眉。他把画眉带进道德讲堂,猫狗如临大敌,都对画眉露出敌意。

风先生与红鼻子都劝他别把画眉带进道德讲堂招惹猫狗。

他忍痛割爱,把画眉送给火子。

风先生与红鼻子都说他懒,连只画眉也养不好。

后来,那只画眉拿了奖。风先生与红鼻子又挖苦他不识货。

这些话刺耳,但都是真话。他不想反驳,也没有理由反驳。

再后来,猫狗发情,把同类带进道德讲堂,风先生与红鼻子怕影响不好,又不肯把猫狗送人,就给猫狗做了一个笼子,放在讲堂后面的弄子里喂养,结果喂肥了,被人偷去当年肉了。他去老光棍家串门,见烂竹床上摆着一个由猫皮和狗皮做的枕头套,就知道讲堂弄子里的猫狗是老光棍偷的。他没揭穿老光棍,是老光棍说渔霸的家,就是他的家。

这事让仇由觉得非常痛苦。

渔霸强娶娘亲,连老光棍也知道,看来此事,龙溪口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真相的残酷,像把刀插进他的心里。虽说这个真相,早从风先生的嘴里吐出来了,但老光棍的嘴又往伤口吐了一把盐水。他觉得自己窝囊,是这道伤口明明已经暴露,自己还得忍痛收藏起来。他恨自己无能,对渔霸也就恨得越深了。

娘亲走前,只对他提一个要求,说你要恨就恨娘吧,别把家毁了。

娘亲的话是当风先生的面说的,仇由心里恨家入骨也不能动家了。虽然风先生说娘亲犯有心病,娘亲过世与自己关系不大,但他知道自己不追查老子的死,按娘亲的意思找个本地对象成了家,娘亲有了盼头还能活几年。他认为自己是不孝的,至少不够孝。

风先生要他背《德道经》,为娘亲送行,他觉得自己不配,就把孔子的《春秋》搬出来念。孔子遗书传到龙溪口,他才意识到人走了,所有的言行都是多余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仇由不想回家,就把自己关在讲堂里面壁思过。他平时呆得最多的地方,是风先生在闭关房留的猫洞口。这个猫洞有点大,狗学猫钻洞,狗头被卡在猫洞内,红鼻子跑回小黑屋拿熔炉夹铜锁的钳子夹狗腿才扯出来。作为旁观者,他对猫洞是心怀敬畏的。猫狗变成老光棍的年肉和枕头,他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猫狗有价值。

仇由学猫狗叫,原本是出于一种自嘲。不料却打开了风先生的金口。风先生好像在梦游中把他当成猫狗,从猫洞里传出金言,中原大变天,夜郎要过苦日子喽。

风先生有心事,爱跟猫狗对话。仇由想让风先生吐露心声,就学发情的猫狗叫,诱导风先生梦游时的倾诉欲。风先生听到仇由代发的猫狗声,金口话匣打开了。

晋国解体,中山复国,与韩、魏、赵、燕并称五国相王,齐、秦、楚等国亦认可其名。燕王哙禅位相国子之,收回高官玺印,太子平与将军市被齐兵战败。齐宣王派将军匡章出兵攻破燕都,燕王哙与子之被杀。赵、韩、秦、楚等国出面干预,齐被迫退兵,赵军护送在韩人质公子职回燕山接任王位。中山王身为五国相王,不守盟约助齐伐燕,五国相王之盟解体,千乘之国的声誉从此一落千丈。中山国强敌环顾,现任中山王把长城当靠山,不思强军,带头沉迷声乐,将士也把槐水当财源,私下吃喝成风,国运令人堪忧。

仇由听风先生指责中山王伐燕不守盟约,知道情况属实,听着不舒服,还能当成耳旁风。风先生提到长城,数落中山王满足于现状,心里也还能承受。可是,风先生借槐水,把中山将士说成酒囊饭袋,心里的无名火就像喷泉般冒出来了。

仇由想找风先生当面理论,起身离开猫洞,几步迈回闭关房门前。他仗着火气,把黄牌摘到手里,见上面有风先生的签名,推门的手像被蜂尾的毒针扎了一下,猛地停住了。

冰冷的黄牌好像传出一个声音——闭关时间,谢绝见客。

仇由心里打起鼓点,收回手,把耳根贴近门缝听了听。风先生好像梦游的程度不够深,鼻塞的毛病犯了,呼吸声时轻时重,如拉炉火的风箱吸进灰尘,节奏有点不听使唤,呼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中断。仇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火气小了,正想把黄牌挂回门上。

里边传出风先生咯咯磨牙的声音。仇由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磨牙是梦游遇上死对头的征兆,一旦被死对头揪住不放,吓醒的次数多了就会落下胆小的毛病。

仇由吃过梦游的苦头,想救风先生,冲到露天井的太平缸里洗了一把冷水脸,然后又冲回闭关门前,壮着胆子,伸手重重拍了两下黄牌。

磨牙声被拍断了,天色也晚了。门缝里头黑黑的,安静得像座空坟。

仇由冷得牙根打颤,拿冷水洗过的脸却烧得滚烫。他想叫醒风先生,把嘴凑近门缝,嘴皮一动,猛想起梦游撞见的死对头,内心的胆怯又迫使他打消了叫的念头。

这种胆怯如同死对头的脸,梦游时明明五官清晰,惊醒后总是模糊不清。

这种记忆如同老子埋在地下的族谱所画的长城与槐水,族谱刚挖出来的时候,画面沾有湿气,但很清晰,被自己翻晒后,画面一变形,看起来反而有点模糊了。

这种失误导致他梦游时,连长城与槐水的画面也混合在一起分不清了。

仇由唯一能记清的地方,是老家标的位置在槐水口。娘亲临终前说你老子生前回中山看过老家,还把槐水口的老槐树画进了族谱里,还说老家的坟地先被魏人霸占过,后来又被齐人与燕人霸占过,现在一直被赵人霸占着。当时,他心里记着老子的仇,对娘亲改嫁给渔霸一直心怀不满,并没把娘亲的话当回事。他能坐下来听娘亲的话,主要还是不想得罪风先生和红鼻子。他想在龙溪口混日子,还得靠他们帮照着。

孝是道德讲堂的主讲课,也是龙溪口人最看重的字眼。没有孝心的外地人,是很难在龙溪口落脚的。仇由怪娘亲嫁给渔霸,也不想背上不孝的骂名。

仇由把风先生当成贵人,把红鼻子当成靠山。在他的心里,他们就是自己遇到难关时的守护神。虽然他打骨子里不信鬼,也不信神,但还是担心自己会撞上讲鬼话的人。

龙溪口是夜郎府的根子。唱鬼戏的时间久了,爱讲鬼话的人也多。仇由知道,自己不爱看鬼戏,也得跟看鬼戏的人打交道,这辈子不可能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仇由主动同四子打交道,倒不是想攀上他们的主子多筒王子。他把四子当朋友,是自己的根在中山,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而四子的根,也在外地。他不关心四子是哪里人,结交的目的纯粹是多交个朋友多条活路。当然,前提是这个朋友人品好,办事公道,有血性,值得交往。他对多筒王子的了解,是进入征联室才开始的。

在龙溪口,他只听老光棍说过多筒的坏话。

而且,所有的坏话都跟私生活有关。老光棍把坏话写到码头,他才知道多筒王子有个童养媳叫云儿,知道多筒王子还有个未过门的且兰媳妇叫思楠。

老光棍像发情的猫狗到处乱写乱说,目的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打光棍。龙溪口人把老光棍当成疯子,也就把他的坏话当成疯话。

仇由对老光棍抱有同情心,倒不是老光棍穷,而是老光棍承认自己偷了讲堂的猫狗,还能说一通借公扶贫的大道理。

仇由在龙溪口出生,在龙溪口长大,对龙溪口人并不了解。

屠夫与大奶妹分居,上龙溪口找仇由诉苦,提到思楠公主招亲。仇由才知道且兰国有个天宫寨,离娘子河口的罗湖不远,行步只要半天路程。

仇由以为屠夫花心,娶了大奶妹不知足,想当天宫寨的金龟婿,还搬出风先生白头偕老的婚姻观,劝屠夫要对大奶妹好,不要脚踏两条船。

屠夫说老子杀猪都杀光不过来,哪有胆子花心,想吃天堂的相思米倒是真的。

仇由说相思米是治相思病的,世间哪有这种米,传说不能当真。

屠夫说有,相思米雌雄同株,像夫妻一样,有两种颜色,黑为阴,白为阳。

仇由问相思米在天堂,那你知道天堂在哪里吗?

屠夫说不知道,应该离伞寨不远。

仇由问为什么是伞寨,而不是其它地方?

屠夫说伞寨有棵阴阳树,也叫夫妻树,有上万年了,相传是天堂人种的。

木子旁听了半天没听出眉目,插嘴问,伞寨周边有叫天堂的地方吗?

屠夫说没有,伞寨周边的山头小,只有黑老虎岭大点,主峰像支笔直插云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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