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隆上将军的妙计,是不是等着那些皇蚁国的士兵将两千万民众屠戮殆尽,让它们疲惫不已的时候,停战求和啊?”赵子英的语气忽然变得平淡无比,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与他刚才拼命地架势全然不搭边。
听得赵隆浑身一颤,一股说不出的不安感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单手按住自己腰间的金柄佩剑,沉声道:“赵子英,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子英却并不接这个话茬,只是用手慢慢掰开董将军的胳膊,缓步走向赵隆,淡淡的道:“我赵家虽非王族,单是却被赐国姓,郡王爷,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隆悄悄地退后了两步,神色依然泰然自若,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赵子英也并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道:“因为我赵家满门忠烈!我祖父、我父亲、我三个叔叔无一不是战死沙场。我弟弟也在前几日的断龙关内被害,至今尸骨无存。赵隆将军,这些事情,你知道么?”
“怎么?想在这里和我摆资历?哼,你还不配,军人之间没有情面可言,只有服从!我命令你,王国少将军赵子英,给我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准备迎敌!”赵隆猛的一甩胳膊,伸手指向原本空荡荡的大门口,却忽然发现那里早已被无数中级军官挤得满满当当。无数颗人头耸动。
赵隆开始不安起来,冲着门口吼道:“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高级军官指挥所!你们没有资格进这里来,马上滚回你们的岗位,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
“够了!”
身后的赵子英猛然一声大喝,吓得赵隆浑身一颤。他缓缓的转过身,看着前者那似欲喷火的双眼,颤声道:“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该我们问你,赵隆上将军,你,想怎么样?”赵子英慢慢的走上两步,鼻尖冲着赵隆的鼻尖,就这么死死地对视着,鼻孔里喷出的气体把赵隆颌下的胡须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其他的年轻将领们也都纷纷走上前来,门外的中级军官们也都不再理会什么高级军官指挥所,推开阻挡的卫兵,迈着大步昂首闯入,将赵隆死死的围在中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满头的冷汗流下。
“反了!反了!你们都要造反不成!?”赵隆看着四周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厉声骂道。可是,没有人后退,也没有人回应。
片刻而已,却好似经年隔世。
突然,赵子英一把攥住赵隆的衣襟,打破了这股压抑的平静,大声道:“我告诉你,我赵家之所以被赐姓国姓。不是因为像郡王爷你一样生了个好人家,也不是像朝中某些大臣一样曲意逢迎、溜须拍马。而是敢杀人,也敢被人杀!今天,两千万王国父老马上就要命丧黄泉,我们的父母妻儿就要阴阳两隔,你他妈还告诉我,要等待!要等待你的妙计?像德赫城一样的妙计吗!?我操你妈啊!”
赵隆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里,这帮中级军官在他面前唯有唯唯诺诺的说“是”罢了,他们竟然也有自己的声音?有自己的思想?他们竟然还敢骂我?他们难道不怕我吗?
可惜,这些话他再也不敢说出口,唯有喉结还在快节奏的抖动着,伴着他额头的冷汗汩汩而下。
“上将军忽然身体不适,把上将军请进城头后面的柴房,好生款待起来”赵子英不再看赵隆,转身对两个中级军官平淡的说道。那两名千夫长模样的军官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双手将赵隆架了起来,不顾他的大声责骂,将之送往门外。而那些侍卫们,也好像忽然变成了聋子、瞎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子英!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董将军忽然抓住赵子英的双肩,大声的说道。赵子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挥手将那两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拍去。声音沉着的道:“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没有像如今这般清醒。董叔叔,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有些事情我不能躲,我被贬为上将军无所谓,我弟弟被发配到断龙关当守城官也无所谓,甚至我弟弟的死和整个王国天下比起来也无足轻重。只是,今天如果我再让着赵隆的话,两千多万冤魂会让我生不如死。”
“唉”董将军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蹲坐在帅椅旁的阶梯上,双手有些痛苦的抓着脑袋。赵子英慢慢蹲下身子,拍了拍董将军的肩膀,道:“董叔叔,我们兄弟两个从小就没了父亲,三个叔叔也死的早,基本上是你把我们拉扯大的。我弟弟一直没传回消息,想必已经殉国了。等我死后,还是要麻烦你帮我把我和他的衣服一起葬了吧。唉,可惜的是,我们两个一直迷恋公主,竟然到现在还没娶一个媳妇。赵家,要绝后了。”
说完,也不理会董将军那悲痛的眼神,猛然站起身,大踏步的走向朔风昏黄的门外,边走边道:“现在内城防务由我接手,派三百铁骑兵从南门口杀出去,冲出外城联系城外的驻军与我内外夹击。内城东门大开,放老百姓和外城战友进城!”
“快开门!快开门!”
此刻,内城东门下。
李晶率领的外城残军和众多拖家带口的老百姓密密麻麻的被堵在东城门外,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可是,那道平日里夜不关闭的城门,今天却锁的死死的,任凭城下的人如何哭喊、责骂、哀求就是连一条缝隙都不肯打开。
“我是原日瓦城总兵,现王都外城第三驻兵官李晶!请守城官答话!”李晶满脸红绿相间的液体,背后的链子甲上还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裂口,样子狼狈不堪。听了他的官职名称,那些守城的士兵们也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了守城官赵飞——上将军赵隆的侄子。
赵飞慢腾腾的走到城楼上,轻轻拍了拍碟锥,居高临下的对李晶问道:“李晶将军奉命镇守外城,如今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将外城袭城的敌军击退,来此报捷喽?”
此话一出,城下数百名外城的残兵立刻在肮脏不堪的脸上涌现出一股明显的怒色。他们孤立无援,浴血奋战直到此刻才后退,迎接他们的不是英雄般的欢呼,竟然是这般刻薄的嘲讽!?
李晶挥了挥手,让众人略微平静了一下,而后朗声道:“赵将军,外城孤立无援,只有八万将士如何能敌得过数十万敌军的突袭?现在我等和城外众多百姓急需进城,再晚一点,皇蚁国大军杀到,这群百姓恐怕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混账!”赵飞忽然面色一变,伸手指着城下的李晶骂道:“说什么无辜百姓死活,我看就是你这个王国大将贪生怕死吧!李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阴谋背叛王国的赵恭、段骁营等人过从甚密。如今是不是想诈开城门,放皇蚁国大军入城啊?”
“放屁!”
“你他妈的就说风凉话,有种去外城和那帮大蚂蚁真刀真枪的干一仗啊!”
“有种的下来单挑,你不是贵族吗,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赵飞的一句话彻底将那些百死还生的残兵们彻底激怒了,一个个举着残缺不全的武器,冲着高达数十丈的城楼高声叫骂。可是,那些跟在他们背后的民众们则是一片死寂,他们彻底的绝望了。连王国军队都进不了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什么指望呢?哭泣声阵阵响起,最后响成了一片。
“赵飞!你对我有意见可以,我李晶也是个军人,只要你开城放老百姓进去,我们这百十号弟兄愿意去殿后!拼死挡住皇蚁国的进攻!怎么样!?”
赵飞却是理都不理,好整以暇的对身旁的士兵道:“准备好弓弩,若是城下这帮刁民胆敢闹事冲撞城门,给我就地格杀。”
那名士兵十分为难的看了看城下黑压压一片的民众,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上司,还是鼓起勇气道:“长官,城下真的是老百姓啊!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送死吗?”
“啪”赵飞甩了他一个耳光,哼了一声道:“注意你的身份,士兵。执行命令就是了。”
“长官!”那士兵忽然跪倒,颤声道:“我的父母也在外城居住,若是不开城门,他们可就死定了啊!长官,发发慈悲吧!”
“长官!”城楼上,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士兵。满脸的悲戚,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们的上司,只希望能为自己的亲人争取一点点生机。
“怎么?想抗命不成!?你们都要造反了吗!?”赵飞大怒,狠命的踹着那带头求饶的士兵,大声的辱骂着。旁边,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赵飞的军衔是偏将军,有权不经上司,而直接处斩抗命的士兵。
在他眼里,自己这些小兵们,恐怕真的什么都不是,顶多就算个刁民吧。
“皇蚁国杀来啦!”一声大叫,忽然让城门内外的人们俱都躁动起来,从城门的箭楼上看去,在无数仓皇逃命的民众背后,通体黝黑的兵蚁们正带着一路的血花向着内城冲杀而来,悍勇无匹。
赵飞转身对自己的亲兵道“立刻给我加固城门,加紧赶制抛石机、简易弩炮、开山炮,拆毁城内民居作为守城器械!快去!”
“长官!再不开门就来不及啦!”那名原本默默承受赵飞责骂的士兵闻言,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也不顾自身的伤痛死死的攥住赵飞的胳膊,大声的说道。
赵飞面色一变,猛然一脚将那士兵再次踹翻在地,同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他妈的”骂了一句,手中的精钢长剑便伴着周围士兵们的惊呼、擦着赤红色的银光当头劈下,直奔那士兵的面门而去。
一息罢了,这柄长剑便会斩在士兵的额头上。凭借这柄内府打造的长剑锋利程度,一剑足可以将士兵整个人劈成两半!
不会有人记得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抗命不尊而被处死的小兵罢了。没人会记得,他是曾经为了千万百姓的生死而抗命不尊。他无非就是这场血流漂杵的大战中,一具普普通通的尸首而已。杀了他,赵飞甚至连眼皮也不会眨一眨。
“当!”
预料之中的血光并未出现,另一柄长剑在电光火石之间横亘在了士兵的身前,架住了赵飞的劈砍。赵飞用力过猛,脚步顿时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我操你妈的,哪个混蛋敢管闲事,信不信老子连你也……额,呵呵,赵子英将军,您不是应该防南城门的吗?怎么有空过来啊?”
赵子英看都没看赵飞一眼,只是对身后的亲兵说了句“绑了”。而后,士兵们便在赵飞惊恐的漫骂声中将他五花大绑,推到了城门之内的柴房里。
赵子英对那个被赵飞踢翻在地的士兵道:“现在内城防务由我接手,你认识我么?”
那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士兵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高兴地道:“我认识,我们都认识,您是国姓爷赵子英!”
“国姓爷”赵子英哼了一声,随即道:“命令,东城门大开,放外城战友和民众入城避难。弓弩手戒备,防备皇蚁国军队趁机入城。调双手剑士部队埋伏在城门之下,一旦民众全部进入,立刻给我把皇蚁国的追兵赶出去!”
“遵命!”那士兵应了一声,立即招呼同伴传达命令去了。
城头上的变故突如其来,并没有被城下众人所知,他们仍旧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在原地等待。等待城楼上的大人们会偶尔发一发慈悲。而身后依稀的惨叫声和皇蚁国“滋滋”的响动却是越来越近。
突然,距离城门最近的李晶回过了头,冲着城门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对身后百十多外城残兵道:“国虽负我,我不负国。”
说完,伸手分开了密集的人流,向来时的方向大踏步的走去。那些残兵们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转过身来。面色坚定,昂首挺胸,带着浑身的血污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有些人步履阑珊、有些人的伤口还在滴血、有些人的钢刀都已折断。但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过去,有些人甚至还在大声的说笑,有些人还在谈论明天晚上喝什么酒庆祝一下。
只是,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一去,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