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土鳖搭档(二)
火车爬行在荒原之上,窗外银装素裹,车内嘈杂憋闷。柳川涨红了老脸收回酒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出门在外什么人都能碰上,尤其眼下的乱世,土匪盗贼横生,瑞杰是多了个心眼,只当这三个东北汉子是贼!与贼共舞要有本事,瑞杰出手斩断三儿的狗皮帽子,意在警告三个汉子:别惹我!
不过几句话谈下来,柳川展现出和那些小蟊贼截然不同的一面:三分狡诈,七分爽直,大大出乎瑞杰的意料。
“你们和青龙堂没有关系?”瑞杰沉声道。
柳川抹了一把嘴:“有些关系,却不大!他们找坑吃干货,我们是虑坑喝稀粥,井水河水两不犯!”
瑞杰对盗墓贼的规矩一概不知,听柳川所言,这三个“土鳖搭档”是跟着青龙堂屁股后面找食的!
“呵呵!”柳川靠在车厢上把酒壶塞到怀里:“不过这次不太一样,青龙堂故意走漏了消息,引来好几拨江湖茬子,他们栽了大跟头!”
“哦?”瑞杰浅笑一下问道:“你知道还有谁?”
柳川眼神闪烁看着瑞杰摆了摆手:“道上的规矩,本不应提这事,我看着兄弟顺眼,咱们就当说书讲古消遣了!”
瑞杰点头不语。
“我们三兄弟是最后到的闾山,却是第一拨离开的,你道是为啥?”
堵在车厢右侧的汉子嘴里叼着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三儿双臂环扣在胸前,眼珠子瞪得溜圆,头上的狗皮帽子只剩下半幅,周围的人却无人敢笑。
“难道是有高人抢了你们的生意?”瑞杰嗤笑道。
“呵呵!你说的不错,在北镇碰上了青龙堂的周世春,进山发现了钱老罐儿,我们等着虑坑的时候,金钱帮的总管又来了,晦气不?”柳川诡秘一笑:“不过这次总算没白来,竟然亲眼所见有人把地煞邱云凉变成了鬼!”
“你亲眼所见?”瑞杰冷笑道。
“兄弟,我的话你不明白?”柳川收敛住笑容:“高人面前不说假话,方才你出手削掉三儿的皮帽子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瑞杰心下一紧:粗野的汉子竟然有这等细心?方才自己太过冲动了,还没出锦州就被识破了!
“我是修道的!”瑞杰转身望向窗外。
柳川挪到瑞杰的身边:“兄弟,你是高人,但不是此道中人!”
“呵呵!此话怎讲?”
“重创钱老罐儿,打伤邱云凉,击退青龙堂,却没有近古墓半步,我好生疑惑!”柳川低声笑道。
瑞杰盯着窗外,柳川的话让他震惊不已,这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道隐谷发生的事情不过一天之内,他没有机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唯一的理由是:柳川三人也是高人!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瑞杰冷声问道。
“嘿嘿!”柳川讪笑道:“我们是土鳖,没兄弟那样高不可测的身手,凭的全是运气罢了!”
“人多嘴杂,你说我听,不过只怕有人会对你们有些兴趣的!”
柳川脸色一滞,看了眼堵在车厢两侧的汉子:“你们分头找找车上有没有青龙堂的人,不得擅自行动!”
三儿打了个懒腰,转身离去,右侧的汉子也掐灭了烟蒂猫着腰走进人群。柳川裹紧了羊皮袄凑到瑞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兄弟,你这是去奉天?”
瑞杰面无表情,火车行进的杂音极大,过道里面又涌进了一堆人,嘈杂得很。
“回家过年!”瑞杰咬了咬牙。奉天的行程还没有想好,此行主要是摸清金钱帮的底细,查清高庭正雄到底是谁,紫金钗戒究竟在哪里,凶案现场的紫金铜钱到底是谁的?而且瑞杰这一路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北镇庙何以遭此大劫?洗尘大师为何要他去太清宫找岳崇岱?尚阳三清观的九曲龙溪是什么地方?
时间只有十几天,父兄下葬的日期迫在眉睫,而要做好此间的事情,短时间是不可能的,只能从长计议。柳川的话让瑞杰思索良久。他为什么把钱图、周世春、姜洲分开来看,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青龙堂是金钱帮第一大的堂口,姜洲坐镇盗墓指挥没有任何不对!
“你的意思他们不是一伙的?”
“是一伙的!”柳川诡笑道:“不过去北镇的目的不一样,所以也可以说不是一伙的!”
“哦?”柳川的话很有意思,在瑞杰看来,钱图、周世春、姜洲、邱云凉、墨云剑他们都是金钱帮的,北镇盗墓行动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兄弟,这种信息可是要掉脑袋的!”柳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我也只是猜测,青龙堂的确是冲着干货去的,但大总管和天地双煞可不太好说!”
瑞杰疑惑地点点头:“他们是各取所需?”
“呵呵!这里人多眼杂,兄弟若是有兴趣可以到奉天鸿运轩找我!”柳川正色看了一眼瑞杰:“我们兄弟恭候大驾光临!”说罢便甩了一下羊皮棉袄钻进了人群。
瑞杰靠在车窗上,思忖着柳川的话,忽地想起在北镇庙姜洲所说的话来。姜洲遣走了天煞墨云剑,单独和自己对话,主题是要紫金湘云戒!由此可见姜洲是冲着紫金戒找到的北镇,青龙堂的人的确是盗墓,钱图柳川等人是凑热闹,唯有姜洲目的不同!
姜洲是日本忍者,有忍者刀为证,他所带的紫金铜钱令也与众不同,带有“高庭正雄”字样的紫金铜钱才是帮主令,而带有“道光重宝”字样的则是堂主令,也就是说遗落在凶案现场的那枚紫金铜钱是堂主令!
金钱帮五大堂口,苍狼堂堂主雷春已经被香兰射杀,剩下的四大堂主都有可能是真凶!瑞杰微眯着眼睛,思绪逐渐清晰:姜洲奉金钱帮帮主之命寻找紫金湘云戒,而那个神秘的帮主很有可能藏有十一枚紫金钗戒!
三个以虑坑检漏为生的东北汉子组成的“土鳖搭档”,何以对自己的行踪如此了解?瑞杰心下一凛:柳川他们绝非是巧遇,而是有意接近自己!
瑞杰四下环顾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三个东北汉子自打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车厢里面乱哄哄的,耳中充满火车行进的“咣当”声,窗外的景物飞掠而过,瑞杰的心却陷入一片迷茫。
中午时分,火车到了奉天车站,时隔三十天,瑞杰又踏上这个熟悉的城市,不知道自己逃出奉天一个月后,这里发生了多大变化!
瑞杰抱着包裹混在人流之中,与世隔绝的一个月,瑞杰蓬发如草,胡须盈寸,面色苍白。那个身着中山装、意气风发的白面书生浑然不见。时间能改变一切,虽然仅仅三十天,新仇旧恨压在心头,不过心性成熟了许多,少了些许张扬,多了几分愁苦,跟那些逃难谋生的人没有区别。
出了站台,瑞杰佝偻着身子四下观察了一番。奉天车站一如既往的热闹,三教九流比比皆是,蝇营狗苟之辈随处可见。三个“土鳖搭档”始终不见人影,瑞杰在出站口等了半天也没寻见,心下疑惑着向站前广场走去。
穿过站前广场,瑞杰打了个黄包车:“到怡静园!”
陵北大街依旧是车水马龙,东大工厂前面人流涌动,迫击炮厂门前戒备森严,一如往昔。瑞杰默默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心下不禁怅然起来。
怡静园楚府。门前残雪犹存,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冷清无人。瑞杰背紧了包裹扣打门环,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个老婆子来:“找谁?老爷不见逃难的!”
瑞杰眼神一紧,随即又苦笑道:“就说北镇的瑞戒子拜见!”
老婆子甩手关紧大门,瑞杰尴尬地站在门汀皱着眉头,心下苦楚难挡。过了十几分钟,门内传来脚步声,大门忽然打开,楚汉正站在门里。
“楚伯父!”瑞杰躬身行礼问候道。
楚汉冷眼仔细看着瑞杰:“你……是瑞杰?!”待分辨清楚了才扶了一下黑边眼镜惊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瑞杰点点头:“楚伯父,我才下火车,来看看您!”
楚汉慌忙拉住瑞杰的胳膊:“快进屋,外面冷得很!”
瑞杰心下一暖,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楚汉拉着瑞杰到正房客厅,吩咐老婆子准备饭菜,又端起茶壶亲自给瑞杰斟茶:“瑞杰,此去一月有余,你瘦多了,看起来比先前结实了许多!”
瑞杰恭谨地笑了笑。楚汉的脸色并不好,相别一个月,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
“楚伯父,您的身体还好吧?”
楚汉苦笑一声:“乱世当道,生意愈发难做!日本人垄断了铁路交通,钢厂铁厂,煤矿农产品,现在又伸手纺织业,我的小厂仅能糊口了!”
瑞杰并不了解楚汉的利华德纱厂的规模,但他所说的话是可信的。日本人现在在东北的实业越做越多,越做越大,除了握在军阀手中的经济命脉实业外,其他的赚钱领域全都涉足,尤其是工商业更是无孔不入。
“在北镇怎么样?”楚汉啜饮了一口香茶问道。
瑞杰苦笑了一下,一个月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修习觉识之法,苦练轻功之术,增强了不少体力,也遭遇了太多的变故。
“楚伯父,一言难尽……”
楚汉摆了摆手:“看得出来,你的心智成熟了许多,这就是收获!今天是周末,我陪你在家里喝几杯,给你接风洗尘!”
“谢谢楚伯父!”瑞杰放下了包裹脸色一红道:“楚小姐没回家度周末?”
楚汉叹了口气:“别提她!读书读野了性子,满脑袋的新思潮,估计现在又在学校胡闹呢!”
瑞杰小心地看了一眼楚汉,头发花白,满面疲惫,脾气也有异于之前,似有不顺之事。
“楚伯父,纱厂管理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楚汉扶了一下眼镜:“今天咱们好好畅谈一番,天舒说你是东大文法学院的才子,对古书古文很有研究,咱们好好切磋切磋!”
瑞杰脸色一红,心下荡漾了一下,楚天舒甜美的音容忽然浮现在眼前。偷眼看了一下楚汉,虽然嘴上说女儿的不是,但骨子里还是惦记着。
“老刘没去接楚小姐回家过周末?”
“他被我辞了!”楚汉叹息一声道。
瑞杰心下一紧:这几日莫非又出了什么乱子?
“那……我代您去接楚小姐回来?”瑞杰脸色一红小心地问道。
楚汉点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