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霖提供的信息并不多,简单归纳一下之后就显得更加单纯了。首先,周起霖作为一个目前靠着《亚洲小子》大火的网络文学作家,并不希望别人以作家的身份看待自己,就算他现在在新闻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立足之地,但是他却依然保留着对新闻事业的坚持——然而,唐元清也知道,这些年,无论是杂志还是报纸,都没有任何一篇新闻稿是出自周起霖之手。也就是说,周起霖的确在坚持新闻撰稿,却没有任何一家杂志社或者媒体部门采纳他的稿件。这或许就是周起霖对于自己的人生感到无望的原因。凭借着一点,唐元清更加坚信这个人应该也是被冯苗音洗脑之后自愿加入公民教的,而且和鄢一鸣是同一批新成员,从入教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就引出了一个矛盾,那就是一个教会的新人,怎么会受到大祭司的青睐而多加照顾呢?如果这个猜想真的成立,那么他所说自己是来祭拜刚刚遇害的大祭司的说法就需要存疑。
另一个信息点是,周起霖说道自己在听到正门左侧的声响的时候,下意识去查看,结果被不知道是什么人给吓了一跳,就连手电都掉落了——且不说王虎雄所在意的手电掉落的位置,周起霖整个人的表现从来都是稳重的样子,包括鄢一鸣一开始的评价也是,当时面对教会成员诡异的装扮和行为,明明自己和王虎雄都后脊发凉,周起霖却若无其事,满面冰霜。如果周起霖说的是真的,那么对方肯定不仅仅是“跳出来”吓到他这么简单,他和这个人很可能有什么联系——结合他在来意上撒谎,唐元清更认为周起霖也是被某个人约过来。
“周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唐元清从口袋中拿出范喜的调查报告,上面详细地介绍了范喜的所有个人信息。“请问你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吗?他是我们正在调查的一起凶杀案的死者。”
周起霖接过资料,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摇摇头:“对不起,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哦,是吗?”唐元清笑了,这让周起霖预感到了一点危机感。没有人会在谎言被揭穿的时候保持冷静,就算没有任何代价,但是这种时候,难免在心理上会有一些变化。“我以为周老师认识这位的呢。您刚刚还提到过这一位,您不记得了吗?”
“我提到过吗?”周起霖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我记得我只提到了冯先生。”
“这位就是你说过曾经照顾过你的大祭司啊,周老师!”唐元清笑着摇摇头,“难道说您完全没有见过他吗?您可说过,祭坛里供奉了他的神像呢!”
“啊······”周起霖的确撒了这么一个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慌,他既没有见过范喜也没有去过青铜祭坛——他来这里的原因是“专家组”的指示,他已经接到威胁信了,但他不能说出来,“这里······这里太黑了,让我再看一眼······”他连忙装模作样地对着黯淡的月光再次凝视着这张资料上的照片,唐元清能看出他并没有把目光集中在那张纸上,眼球反而在微微颤动,在眼眶里滑动着,这就说明他在思考,思考下一个谎言。
这也是心理学之一。唐元清心想。周起霖刚才有一句话“我记得我只提到了冯先生”,但是他之前的的确确提到了大祭司——这说明什么?人往往会对有实体概念的东西保有更深刻的印象,“大祭司”和“冯先生”这两个词,显而易见的是,“冯先生”即使没有和他见过面,都是一个容易联想到实际的词汇,这就是人们通常使用的形象记忆法。“大祭司”这种称呼并不是日常生活中容易使用的,也不是在我国公民脑中容易留下实际形象的,周起霖在提起这个词的时候,很明显就是把它作为一个词汇而不是一个人物来看待。另外,大祭司和冯苗音作为公民教的一二把手,周起霖将他们连在一起,很有可能也是联想记忆,并不能说明他一定和冯苗音就有交集。唐元清又有了一个点子。
“的确······这的确是大祭司没有错,哈哈······”周起霖强撑着,“刚刚光线不太好,请原谅我没有看出来,哈哈······”
“不是吧,周老师,这个人是冯先生吧?”唐元清愣了一下,这个声音······他回过头,果然是光沐雨,难道说这个女人······“刚才主任给你的并不是同一张资料啊,你真的有看清楚吗?”她看了看唐元清,微微一笑。唐元清心中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也想到了这种手段。
“什么?”周起霖当然不会上这个当,“小姑娘,这样诈我倒也不必,冯苗音先生我还是见过的,我不会看错的。”
光沐雨笑了,鄢一鸣也是,就连王虎雄也听出来了。唐元清挥挥手,不让他们说出来。没错,周起霖说漏嘴了。“冯苗音先生我还是见过的”,这句话,虽然周起霖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认识冯苗音而刻意强调了他的全名,但是却误用了“还是”这个词。作为一个新闻人,用错词可是致命性的错误,唐元清也不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只能在网络文学上崭露头角了。这么一来,周起霖就坐实了他其实没有见过大祭司的事实,这也证明了他之前并没有来过青铜祭坛。“我为我属下的无故试探道歉。”唐元清的语气里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因为接下来才是他想要继续说的,“那么,周老师,请问是有谁约您到这里来的吗?否则您怎么会空手来呢?何况,就像之前我的属下说的,我们在正门左侧并没有看见您所说的掉落的手电啊!”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周起霖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但是语速很慢,“也许是他捡起了我的手电就离开了吧?”
他用了“他”这个字。唐元清心中暗笑,周起霖虽然看上去稳重缜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在双方都不确定被描述者身份的时候,很少会有人使用代词“他”来描述一件事情,更多情况下,应该是用的是“那个人”。周起霖没有犹豫是因为他心中紧张了,这一点唐元清可以通过能力判断;而正是因为他紧张,所以他不希望自己过多的停顿让唐元清再起疑心;有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变得连贯,以至于即使刻意放慢语速,依然没有充足的时间组织语言。那么,“他”是谁?
“那么您之后做了什么呢?”唐元清继续问道。周起霖的话总是不能自圆其说。既然有人弄掉了他的手电,他要么就应该离开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么就算回来也应该在手电掉落的地方寻找,为什么会出现在青铜祭坛后方?
“我就是来······”周起霖已经编不下去了,他咬着牙,头顶在冒汗,“找我的手电,然后摸着黑就到你们那里了······”这个理由当然禁不起推敲,但是如果周起霖一口咬定,唐元清也没有能够反驳的地方,毕竟不能说这是鄢一鸣通过能力知道,你是直接来到青铜祭坛后面,根本没有在侧面停留过吧?
“我会相信他干出这种事吗?吓唬你?”唐元清突然反问道,“我不认为冯先生会作出这种事情。”说这番话的时候,唐元清实际上是在赌——一个刚刚从绝望中走出来的人,在这个时间段被邀约到这样一个地方,那么这个人还能是谁呢?自然就是他现在还信得过的人——那就是给他洗脑,加入公民教的冯苗音。
“我可没有说是冯先生。”周起霖依然很镇定,唐元清皱了皱眉,“警官,我不认为你们一直诈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唐元清咬咬牙,果然,线索还是太少了!周起霖本人的心理素养太厉害了,自己想要通过语言欺骗和诱导很难再有进展!但是,人心骗不了人。周起霖的心理变化已经说明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就是冯苗音。冯苗音想要约周起霖出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唐元清习惯性地想要道歉,然后打算先让周起霖离开,之后再派警察跟踪调查——但是,隐藏式耳机里传来了声音。
警察来了。他们已经按照鄢一鸣交代的悄无声息聚集在了祭坛的背后,找到了那只破碎的手电以及微弱的血液反应。唐元清下意识去听警方的报告,稍微测过身子,朝光沐雨、王虎雄的方向聚拢。鄢一鸣同样摒住了呼吸,去留意周边的情况,包括警方行动的脚步声和草地在风中的声音。
“诶,等一下,唐主任!”突然,王虎雄大叫起来,“那个······那个,周起霖······”
“周起霖怎么了?”唐元清抬起头,却发现,周起霖竟然已经没有了踪影。“鄢一鸣!”他惊愕地看着鄢一鸣,鄢一鸣同样是一脸惊愕,“你都听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鄢一鸣惊恐的摇摇头,“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低下头,“不可能,我都听得真真的,怎么会······”
夜色越来越暗。唐元清只觉得今天晚上的问询失败到了极点,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很疲惫的原因——尽管他的直觉告诉他并不是这样。“我会让警方去寻找周起霖的踪迹。”他轻声地,压着不安的音调,“今天先就到这里。夜色太晚了,再追查下去,恐怕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