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最好的地方就是日子永远会往前走,不管好的坏的,时间总会冲淡一切,让它了无痕迹,让生活恢复正轨。食堂,家,夜跑路上,三点一线。
生活填满了,就不会胡思乱想,挺好。很快到了2月15号,大年二十九,今年没有腊月三十,今晚就过年。
一个人过年也得有点年味,想出门买点红纸,回家画张年画,再写副对联,对了,还得买点好吃的。
出门取了自行车,一路猛蹬125,额头都有点微微的冒汗,阳光正好,风一吹过,爽。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灯,身边不远处有辆212也在等灯,军牌!定睛一看,我靠,太巧了吧,是黎少华!刚想上去打个招呼,一看副驾驶,居然坐着军彩红!心里闪过一万个跳动的小问号,使劲狂压下去,告诫自己,“少管闲事”。
商店距离不远,骑得也快,不到中午就回来了,铺纸,研墨,刷刷点点,不一会儿就写好几张福字,两副对联,还画了一张年娃抱鲤,一张冬梅傲雪。铺在桌上凉着,去食堂吃了午饭,才拿了两张福字,一副对联,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年娃抱鲤,卷在一起,给任书记送去。
从我前几年开始喜欢书法,就每年过年都给黎军长家送一些。一旦哪年忘了,黎少军就堵到家里让我给他写,拿回去就在自己房里贴一个福字。人家都在门外贴,他却贴在门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任书记留我吃晚饭,我拒绝了。大过年的,人家一家人,我别跟着瞎裹乱。
之前没敢送过年画娃娃,大院里跟黎军长年纪差不多的,基本都有孙子了,送年画娃娃,我怕任书记多想。今年刚好赶上大哥结婚,送去也能讨个好彩头。至于为啥不直接给大哥,还不是因为怂,连带着也有点记仇。
都搞定到家时已经下午4点多了,一进门就听见电话在响,接起来:“您好,我是徐清清”。
电话是食堂打来的,“清清呀,徐所长让我给你送过去些白菜和肉,还有面粉,一直打电话你家也没有人接,现在给你送过去,你在家等一会儿,可以吗?”
“嗯,可以的,辛苦阿姨了”
“不辛苦”
大概10分钟,东西就送到了,送东西的小勤务兵还很担心我一个人能不能搞得定。这还用说,搞不定呗……
正发愁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跑到门口,是爸爸和小姨!我一头扎进小姨怀里,开心起来,“晚上可以吃饺子喽”。
爸爸拍拍我的头,笑着说,“看来,就重要性来说,我比饺子要差些”。
转头又抱抱爸爸,“怎么会,没有您就没有饺子,您缔造了饺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您就是饺子的神,高一个精神领域的存在,所以不能吃饺子的醋”。
看我们斗嘴,小姨笑得前仰后合,“吃醋也没关系,老徐晚上露一手,我们一起把破坏和谐的饺子全干掉”。
饺子出锅的时候,收音机刚好开始播新闻联播,爸爸从厨房里喊我,“清清,去看看苏医生在不在家,喊他来吃饺子吧,记得你说过他吉他弹得不错,等下可以领教下”。
不自觉的,我脸就是一红,强装镇定,抄起书桌上的对联,“我不去,我正贴对联呢”。
小姨看到我的表情,略有疑惑,继而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满脸堆笑,“行,你贴吧,我去”。
我伸手要拦,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着苏明远也不可能会来,索性随她去吧。
没想到的是,不一会儿,苏明远居然跟着小姨一起进了门,手里拿着一瓶茅台。现在茅台几块钱一瓶,他们军医除了工资奖金,还有补贴和任务奖励,一个月几百块总是有的,一瓶茅台也就不算什么奢侈品了。
见苏明远进门,爸爸忙迎出来,“苏医生,快请坐,一直想着找机会好好谢谢您,只是我这工作太忙了,一直没顾上”。看见苏明远带的酒,又说:“苏医生,您太客气了,酒等下您还是带回去,家里有酒。我不胜酒力,等下让清清陪您喝几杯”。
苏明远先看了看我,才转眼看向爸爸,礼貌的说:“徐所长,您不必客气,那是我的工作,都是应该做的”,又举了举手上的酒,“今天还是喝我带的吧。”爸爸还想推辞,苏明远又说道,“”家里应该没有酒了,都喝完了,我和清清”。
麻了,我血都凝固了,这家伙什么意思?宣誓主权?那也不用跟我爸这宣誓吧?我爸得怎么想?对,我爸!赶紧看向爸爸,没想到老头处变不惊,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变,“那好,那就喝你的,快,坐下吃饺子,尝尝我的手艺”。
一顿饭不尴不尬的总算吃完了,席间,酒倒上,我也没敢喝,苏明远也没喝。临走的时候爸爸让苏明远把酒带回去,苏明远居然说,“徐所长,酒就放您这吧,下次清清再邀请我的时候还可以喝”。我的脸呐,烫的可以熨衣服了。
收拾完碗筷,真想躲回房间,可我又不敢,硬着头皮等着暴风雨。爸爸坐到写字台前,好像又觉得不妥,坐到沙发上,招呼我坐下,“清清,苏医生是在追求你吗?”
我脱了鞋,缩在沙发上,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爸爸,其实吧,其实……”,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爸爸弯着背尽量平视我,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有点困难,太重的军人痕迹,让他习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我赶紧立起身子坐好,他才缓缓的开口,“年轻人的感情,青涩美好,让人向往。清清你长大了,我当然希望你也能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他顿了顿,“我没有门第观念,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客观的分析下苏明远,毕竟感情的事不能太主观”,看得出,他在努力的措辞,想让我跟着他的节奏走,“首先,他是个孤儿,我并不是对孤儿有什么偏见,但相比完整家庭的孩子,他对家庭的概念绝对是匮乏的,他没有从生活里学到过跟家人相处的技巧,这些都需要在婚后慢慢磨合,那将会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
我觉得有一定道理,但又不是全有道理,回忆我们在一起相处的画面,苏明远性格上完全没什么问题,“爸,也不能以偏概全,不在父母身上学习,他一样可以在身边朋友身上学习。双亲健在的,也一样有婚姻不幸的,这只是个概率问题”,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有点惊讶,我居然在为他辩解。
“好,那我们再来说说婚姻的本质。想要一段稳定的关系,前提就是欣赏和崇拜,他对你的欣赏我完全不怀疑,可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能从心里做到对他崇拜?这个崇拜又能持续多久?我们不说过去,就说现在和以后,你都拥有比他多很多的机会和资源,用不了多久,你的成就就会远超过他。为了自尊心,他必然会打压你,那种遍布生活各处的压力,一定不会是你想要的”。
我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你们的生活轨迹也完全不同,你的朋友,你的社会关系,他都不一定能接受,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爸爸的眼神投射过来,在等我的反应。
心里纠结的要命,爸爸说得都对,但我真的做不到理智的接受,整颗心早就飞到隔壁,飞到那个清爽绝美的男人身上,“爸,苏明远很上进的,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而且您说的这些,都未必会发生,总不能因噎废食,对吧?”,我没什么底气,说得小心翼翼。
知道再说什么对现在的我都不起作用,爸爸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如果你已经决定了,那我祝福你。但你要想清楚,你可能要他放弃很多东西”。
我想都没想就点点头,看爸爸这样,心里真的感激,作为一个家里的权威,他从来都是平视我,尽量站在我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用尽全力保护我,又想方设法的不去限制我,让我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安全。爸爸拍拍我的肩膀,“任何时候都要记住,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所有的要求,我都会尽力去做,不询问理由。”
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多年之后才真正明白爸爸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