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龙屁股还没有坐热,一大堆烦心事接踵而至,失盗案一个接一个报到二府衙门,最多一天三起盗案,明火执杖地抢劫,其中最寒心的是大白天杀人越货,走投无路的人无奈地在二府衙门前哭哭啼啼,问其哭谁?答曰:既有陈年旧事遗仇,亦有昨夜新冤生恨。
“为什么这么多的盗案呢?”于成龙质问知县屈振奇。
知县解释说:“盗风盛行久已,此案立不得,理不得。若是立了盗案,上级明文规定到限期就得破获;如果至限期不能破获,上司就要以渎职罪追究责任,故此地方官不敢立案。其次,此地的确贫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再者,盗犯以报复为能事,谁动他们的毫毛就杀他全家”。
“有这样的奇事?”于成龙大为光火,愤然地拍案而起:“我倒是要看看盗匪有多大的本事。”
于成龙决定从歧亭出发开始微服私访。他骑着一头驴,带着一个小名叫商陆的差役,化装成远道而来的商人,到田野村庄里认真调查,与当地各色的人交流,详细掌握各路盗匪的犯罪事实。
于成龙一路翻山越岭,一路饱餐秀色,沿途山青水秀,风光旖旎,不觉行至龟峰山,商陆催促着说:“老爷,天色不早了,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如何是好?”
“到了什么地方?”
“已经过了龟峰山。”
“前面是何方?”
“前方就是匪帮出没的东山。”
“是吗?如此更好,更应该去看一看。”
于成龙又趁着天色走了三十里路,隐隐约约地闻到花香,当地人告诉他们说此地就是麻城有名的八景之一的“定慧海棠香千里”的地方。于成龙用手指着说道:“就在此投宿了。” 抬头眺望群山,远远地望见在一片松树林的深处闪着点点火光。“那里必定有人家”。于成龙翻身下驴,由商陆牵着走,爬上一坐山又过了一个岗,眼前豁然开朗,树林的深处有一个很大的庄园,灯火辉煌。商陆兴致勃勃地敲门并说明原因和来意。守门人指着头顶上的“东山米酒坊”五个大字说:“客人,你看清楚,这是吃饭喝酒的地方,不是住宿的店家,来我们坊里干啥?”商陆说:“我们是过往的商人初来乍到,第一次来东山,不辩东南西北,再说这天色已晚,暂借贵坊投宿一晚,明早就走。”守门人说:“我坊今晚有事,留不得宿。”商陆说:“就一晚上,有什么宿不得的?”守门人说:“客人快走,不要在此找死。”于成龙接过话茬说:“能宿就住,不能宿就走人,怎么说是找死呢?”商陆则大怒,冲上前揪住守门人的衣领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也不睁眼瞧瞧我们是谁?我偏偏要进去。”
于成龙盯了商陆一眼,意在不能暴露身份。商陆意犹未尽,与守门人扯扯拉拉起来。
这时,从坊内走出一个老妇人,于成龙看那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颇有京戏中佘老太君的风范,拄着一根松树根拐杖,用拐杖戳了戳守门人:“喊啥呢?”守门人没好口气地回答:“两个客人打上门来了。”然后嘀咕着:“这世道啊,行客压死坐客。”于成龙也不理会,走上前面向老妇人鞠了一躬说:“在下多有失礼,请原谅。我本行走商人,误入山中迷路,走投无路,请留宿一晚。”老妇人无奈地说:“既是客人不嫌弃,后院有自家客房,请随我来。”于成龙带着商陆随着老妇人走进正厅,依次而坐。老妇人说:“客人,莫生气。我坊不是客店,只做米酒买卖,偶尔也吃吊锅,喝老米酒。”于成龙四顾而后说:“感谢收留,费用还是要给的,请问尊姓大名?”妇人道:“我姓丁,我男人姓白名虎,已经失踪两年了,膝下有两女一儿。这酒坊是祖宗传下来的,至今已经是第七十一代了。敢问客人大名?”于成龙回答说:“我姓于,人称于古董,专门做古董生意的,手下的姓商,是本地人。”“还没有吃饭吧?”“没有呢。”“就在本坊将就一下吧。”丁夫人立即吩咐厨房在“海棠”厅备酒菜,转头对于成龙两位客人说:“实不相瞒,我家今晚有事,有大事,请两位客人只管呆在房间里不要出门,无论外面发生多大的事,千万不要出门,可否答应我?”于成龙是一个天生不信邪的人,他硬头头皮问道:“敢问丁夫人,贵坊有什么大事?”丁夫人不情愿地说:“我家小女今夜出嫁。”于成龙像喝了兴奋剂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虽然来了没几天但听说麻城的风俗是深夜鸡鸣嫁女,我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还从来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这深夜嫁女的,还有这等奇风异俗的,嫁女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为何偏偏要深夜来做呢?”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这深夜嫁女本不是祖宗沿袭下来的规矩,但是大家都这样做,已习惯了,主要原因是境内盗匪猖獗,强抢民女,白天不敢嫁女,只能选择在夜间,几乎成了风俗。可是我家今晚嫁女实属无奈。”“嫁女本是一件大喜事,你家为何无奈呢?”丁夫人说:“我家小女今年刚刚年满十八,无奈今晚要做压寨夫人了。”于成龙来了劲了,兴致勃勃地问:“这话我听不懂。”
“实话给你说了吧,此前方有坐山,名唤什子寨,寨主名唤黄金龙,与铁虎等人占山为王,聚集着几千人在山上,四方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此间山高皇帝远,历来黄州府拿他们没有办法,上月那个名叫铁虎的二寨主带人来本坊收保护费,无意中撞见了小女白苏子,扔下三十两银子作为聘礼,定着今晚的好日子,三更时分来迎亲,我与他争执不得,小女又不从,好不容易做了小女许多天的思想工作,就认命吧,天下哪个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于成龙听后灵机一动,立即摩拳擦掌地说:“我有一个方案,让那贼立即回心转意,不想娶你女儿如何?”丁夫人惊奇地望着于成龙说:“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你有什么办法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成龙立即吩咐说:“快取纸笔来。”丁夫人向外喊叫:“拿纸笔来。”于成龙对米酒坊管帐房的郑瘸子说:“我说什么你写什么,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郑瘸子听于成龙说一句就在纸上写道:“订婚合约:今有商陆与白苏子于已酉年正月望日于东山米酒坊订婚,订银一千两。如有反悔,十倍偿还。签字画押。”于成龙对丁夫人说:“你还得向我们打个收条。”丁夫人犹豫片刻说:“我就明说了吧,我也不知道二位客人的底细,这一千两银子的收条如何敢打给你们。”“对,今晚的戏就在这个点子上,你想一想,你我素不相识,日后我拿了这收条和契约来向你讨钱,你敢不给吗?”郑帐房先生哆嗦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成龙快刀斩乱麻说:“合约和收银条都放到你丁夫人手上,我们不要,今夜里,我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用后撕毁。就这么定了。”然后吩咐丁夫人将小女另行藏起来,丁夫人犹豫着说:“方法可行,只是万一失败了,这不是在老虎屁股上抓痒么,到时不仅丢了夫人又折兵的不说,我这米酒坊将遭受灭顶之灾。”于成龙回应道:“你丢了一切,我们二人的身家性命亦并也保不住了,我与你萍水相逢,我何苦丧命于此?”郑瘸子劝她说:“客人说的有道理,就听他们一回,说不定能化险为夷呢?”丁夫人颤颤巍巍地说:“只能如此。”于成龙付在商陆的耳朵边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然后对丁夫人说:“其余的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听我的调遣”。
丁夫人只得依计行事,按照东山的风俗习惯准备出嫁事宜,叫酒坊里的人点上牛皮灯放在大门口,摆上一张桌子,上放水果、瓜子、糕点之类的。三更时分,只听得山前锣鼓喧天,丁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酒坊里的人也捏着一把汗,纷纷涌向门口观看,只见远远的一字形火把绕山而行,绵延几公里,聚集在酒坊门口时火光冲天,如同白昼。丁夫人急忙让郑瘸子开门迎客。只见一个接一个的彪形大汉手握明晃晃的刀枪棍棒走进来了,武器上都统一绑缚着红绸,小喽罗头巾边乱插着野花。前面摆着四个大红灯笼照着马上的那个大王。有带路的人喊道:“请大王下马。”这时走下来一个身材魁梧、腰圆膀阔的大汉,声如洪钟,“来人呀,抬上礼物。”话音未落,后面闪出十来个人立即抬着装聘礼的箱子堂而皇之地走过来了。大王高兴地问丁夫人:“怎么样?满意吗?你女儿嫁给我,没有吃亏吧?”大王边说边走进大厅边四处张望不时地问道:“我夫人在哪里?”丁夫人回答道:“这孩子呀没见过世面,害羞呢,怕见人。”大王高兴地说:“快快让她来见我,现在就走,跟我去过快活日子哟。”
商陆带着于成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大厅前,不声不响地坐在大王侧面的太师椅上,于成龙紧紧地跟在后面一声不吭地立在商陆的一旁。
“这位是谁?”大王指着商陆问丁夫人。
“这位也是小女婿,名叫商陆。”丁夫人镇定自若地回答。
商陆没等大王开口,先声夺人地问:“请问你是谁?”
大王嗖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左手拍着胸脯,右手竖起大姆指,指着自己说道:“真正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乃什子寨二寨主铁虎。”
“啊,铁寨主,久仰大名。”商陆反问道:“请问寨主前来有何贵干?”
“迎亲。”
“迎亲!”商陆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莫不是丁夫人家有两个小女吧。”
“此话怎讲?”虎铁恶狠狠地问道。“难道你也是今天来迎亲吗?”
“正是。”
“邪门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敢与我抢夫人。”铁虎朝门外喊道:“来人,带上夫人,走嘞。”
“慢着。”商陆从口袋中掏出订婚合约拍在桌子上说:“请看,我与白苏子有约在先,以此为凭。”
“我不识字。”铁虎硬着头皮、压着怒火说:“你这合约算个鸟,在这东山,我想娶谁就娶谁,不需要什么合约。”
“不需要合约也行,既然如此,我想大丈夫应该敢作敢为,勇于担当。”商陆说:“来痛快点吧。”
“我也喜欢来痛快点的,说吧。”
“这合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敢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为白家摆平这事吗?”
“什么狗屁合约,我就是合约。”铁虎对丁夫人高声叫道:“我夫人在哪里,赶快叫过来,我带上就走。”
“慢着。”于成龙在一旁插话说:“大王,你是一山之主,即使不是一山之主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震东山,这强抢民女的事就不讲了,单单是你撕毁这合约的事,面子上如何说得过去,这合约是否执行,应该是丁夫人说了算,她小女是跟你走呢,还是跟我们这商公子走呢。”
丁夫人转身望着铁虎说:“我当然同意小女跟大王你走。”
“看看,怎么样?”铁虎兴高采烈地嘲笑着于成龙:“你这不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今晚良辰吉日,大王娶亲,我们不拦,也不敢拦,说明白点就是也拦不住。可是,你既然娶了亲,这东山米酒坊就与你是亲戚了,这亲戚的事,你不会不管吧。你今晚走了,我们明天还呆在这里,丁夫人如何承担起这千两银子呢?就是将她的米酒坊卖了,也未必有这个价。”
“你的意思是这钱得我出?”
“不敢。”
“量你也不敢。”铁虎拍着桌子说:“丁夫人要是不出呢?”
“我们找白苏子。”
“她若是不出呢?”
“我们找寨主黄金龙。”
“你敢?”
“大王,我看这事非同小可,一千两银子的事还得回去与大当家的商量一下,再说明天来娶亲也不迟,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什子寨军师僧顿彻附在铁虎的耳朵上嘀咕着说:“此人来路不明,还是谨慎为好”。
“何以见得?”
“你想一想,这人单枪匹马的,胆敢深夜在此与我们作对,必藏玄机,留下几个弟兄看着他,我们回去找大当家的商量,如何?”
“行,军师说得有道理,心急吃不到热豆腐。”
铁虎坐下来装起了斯文,慢慢腾腾地说:“若要我出这一千两银子也可以,只是二位必须留在此地,待明天验证这合约的真假后,我方才支付银子。”
“好。咱们一言为定。”商陆望了望于成龙的眼色后拍着桌子说:“大王真是一个爽快人。”
“就这么定了。”铁虎转身对手下的高喊道:“给我招呼好二位贵客,我去去就来。”
丁夫人望着铁虎远处的背影,心急如焚地说,“这倒好,本来指望二位客人帮助我脱离苦海,没想到将二位也套进来了。”然后在大厅内转着圈子自言自语地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那寨主是一个混世魔王,我这酒坊眼看保不住了。”然后对于成龙说:“二位客人,请赶紧逃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