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睡得贼香。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不过看着窗外的太阳,并没夏日正午那么灼目,下了床还以为自己起的很早,一看闹钟。
京市时间十一点三十七。
嗯,今天的面试时间错过了。我脑子里生出这个念头, 不由得有些错愕与遗憾。
不对。
我昨天不是和张昊天喝酒了吗?只记得我打算一个人回家来着,后来我好像喝的烂醉,当街昏了过去……我怎么回来的?
扶着隐隐发胀的脑子,我记不大清了,隐隐约约记得有一杆路灯。难道我梦游走回来的吗?毕竟是“老地方”熟得很,回来的路径一清二楚,我几乎闭着眼就能回来。可这太荒谬了,我可从来没有梦游。
我连忙摸向口袋,手机,钱包,身份证都还在。松了个气,我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消息栏,第一条就是张昊天的。他给我发了几十条消息,清一色是“回家了没?”
本来还以为是张昊天他家人回头把我送回来了。但现在来看……似乎真是我自己回来的。
我打字道「回家了。昨天醉的厉害,睡到中午才起。」
当时我好像喝着喝着,就扯过老白干喝了起来,所以烂醉。
没吃几个菜,果然醉的厉害。
不过那厮比我醒的快,是有原因的——他向来有一个特异功能:无论喝多醉,总能在几个小时内醒酒。这个不算是秘密,几乎整个班都知道。兄弟们总拉他去喝酒做实验,甚至还送去三甲医院检查过。用医生的话,就是身体分泌和新陈代谢机能发达,身体健康。
我起床后洗了个澡。正开着暖气,并且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手机却突然响起铃声了。
是一个陌生电话,我好奇地接通。一个女人声音响起来,轻柔而又有礼貌的说道:“您好,请问您是刘淮先生吗?”
“我是。”我拿过吹风机,正在吹头发,语气平和地说道:“请问您是做推销的吗?我没有兴趣,谢谢。”
“等等,刘先生,您误会了。”对方匆匆道:“我们是九婴国际旅游社有限公司,您昨天在本公司投了招聘简历,我是来通知您的,恭喜您被录取了!”
我顿时一愣。
仔细回想,昨天喝醉酒的时候,好像的确干了这股子事情。到时候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就投了简历。
找工作找了几个月,突然就这么简单被录取了。我没有太惊喜,反而有一些不安。
“你们公司难道……只需要网上录取就行了,不用现场面试吗?我昨天投得太匆忙,也没有仔细看合同。”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很有礼貌的说:“那我给您介绍一下吧,我们公司近日急缺一名高学历的本地导游,只要考过最基本的导游资格审查就可以过录取。因为比较紧促,然后您正好第一个符合条件的。所以您被火速录取了。”
“听起来很不可置信,但这是经过人事部部长同意的。”
“您的试用期是三个月工资的话,您可以去公司官网看看。对了,您现在有时间吗,今天需要马上来公司报道,明天要紧急上岗。”
“明天,您的工作是负责交接,一个从江南过来的旅游团。原来的领导突然请了病假,如果是平常旅游项目,在公司停行时不至于特意招新人来的,只是这个旅游团呢,有多达十人的外国友人不通汉语,其他人也没有办法交流。”
“最近工作调动,具有翻译能力的导游都有现在的任务,您放心,不需要太流利的外语交流能力,只要能听懂,并且进行简易交流就行。”
一片沉默。
嗯,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问什么。
我终于想起来可以说的:“可我没有导游的工作经验。”
“没关系的,这个旅游团是公司的新项目,每个旅游景点都有一名专业的导游进行伴解。您只需带队管理好游客。”
哈?
简单。肥差。
这是我脑海里一刹那蹦出来的认知。
我拍案下来,对方给了我一个地址,就挂了电话。
真是职业人员,该说的说了,果断挂电话。
梁平区朱雀路黎刍长街。
和昨天喝酒的地方是同一个区,离我家不远,出了机关大院,坐300号公交车,过几个站点就到了。那个长街,好像是最热闹的商业街。
我大学时去过几次,无论是哪一次都是人山人海。几乎没有车辆进入那条街……因为根本进不去,连公交牌都改到很远的街口。
比黄金还黄金的黄金地带。
我琢磨着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加上现在快接近下午了,索性就不在出去外面吃餐馆。
吃完后是十二点半,我便走到公交站牌下的等车。
公交站人不多,这个点儿,人们有的在吃饭,有的应该在睡午觉。
兴许是从昨天开始,天气开始放晴,太阳在浮云间,遮遮掩掩,好似在诠释“犹抱琵琶半遮面”。虽然气温并没有显著回升,在那淡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人就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挺好的天气,难怪旅游社如此迫不及待出行。
正当我目光在车水马龙中游离时,周围的候车者纷纷侧目。
看什么呢?
我扭过头。
站台后过来一个穿着棕色高领毛卫衣的青年,拖着一个小巧的黑色手提行李箱。面容俊朗,五官深邃而有些立体,比我高半个头。
是个气质独特的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磁场。
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头静静地站着一只羽翼绚丽、尾羽细长的鸟儿,大概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全身的肌理色彩是偏红的,脑袋上有白色花冠,翅翼有黑纹。
完全看不出什么品种,至少我认不出。
青年将行李箱提上站台,缓缓坐在木质的公共长椅上。那鸟儿忽然扑着翅膀,啾地叫了一声。
我一直瞅着那小鸟入了神,直到青年歪着脑袋看向我,然后了然地和煦一笑。
我回过神来,低声道:“抱歉。”
青年不在意地摇摇头,左手弹出食指抚那鸟儿的背部,忽然道:“您养过鸟?”
“养过。”我转眼,马路上的红绿灯闪烁,黑色屏幕上的数字跳动。我略微失神,语气有些怀思:“高考那会儿,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会去中心公园散步,经常会拿面包屑来喂鸟。那里有很多云雀飞来飞去。”
“有一次,突然发现一只云雀被困在一团荆棘藤蔓里面。当时特别危险,一只老野猫在周围踱来踱去,眼睛绿油油。”
“我匆忙过去拨开藤蔓,让它逃了出去。才看清楚那只云雀不太一样,比平常的大个,头上有白色花纹。却不知道,后来它一路跟着我到了我家。”
那个青年倏地站起来看向我,嗓音温和,道:“那你将它关进笼子了吗?”
优秀的脑补选手,可惜遇到了我。
我反问他:“养鸟,就一定要把它关到笼子里,看它整日在护栏上撞来撞去吗?那不是养,那叫监禁。”
青年看着我的眼睛沉默半响,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略薄的嘴唇翕动微微低下头轻声说什么。
我努力想要听清,在耳边突然传来公交车的鸣笛声,滴滴的汽笛声,刺耳得仿佛恨不得像大街小巷中正在午睡的老百姓们吵醒。我抬头一看,300号公交被红绿灯拦在对面。
我回头看青年,后者正掏出胸袋中的一支钢笔,在一张短笺上写着什么,我向挥手告别,他向我摆摆手,快速写完,走过来递给我。
我低头,赫然是“姜且”二字,龙飞凤舞,下面一排是联系方式。
他笑着低声道:“交个朋友吧,我看你挺顺眼的。不知道同志贵姓啊?”
“免贵姓刘。刘淮。枳生淮北橘生淮南的淮。”
滴滴声再次传来。红绿灯上的数字由红变成黄,再变成绿。我急忙向他道别。
上了公交车,我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向他招手。
车子轰轰的颤起来,窗外人影渐渐向后方倒去,愈加快速,愈加模糊。
阳光透进窗户,打在我手心摊开着的,微皱的便笺上。
真是个奇特的人啊,还有那只小鸟。
我回想着,那只鸟是挺好看的,而且一点也不怕生。安静的站在姜且的肩头,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小孩子。
到长街的行程,虽说只有几个站。但时间还是挺长,我低头把姜且加进微信好友里。
——“总是钓不上鱼的太公”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
我笑了笑,姜太公啊,我还刘伯温呢。
「你说的那个故事,后续呢?」
我收敛玩笑表情,沉默一会,斟酌几下,打字道:
「最开始发现的是我老妈,那天她过来告诉我家里飞进来一只鸟。一开始黑漆漆的,还以为是一只蝙蝠在天花板上飞来飞去。我听到鸟叫声,赶忙出来看,那鸟儿不知怎么,径直就落在我头上,欢快地叫。」
「我一看这不就是那只云雀吗?在小脑袋上的花纹,我可很难忘记。这样,我把窗户打开让它飞出去,它却蹲在我的头上一动不动,老神在在地像个无赖。后来我就给它搭了个用茅草芦苇编的小巢。还专门把客厅里的常青藤拿到阳台,将其固定在藤蔓底下。」
「那时侯它仿佛把那当成了家,出去后总会在黄昏之前,扑棱着翅膀飞回来。黎明它会飞到我头上把我叫醒,入夜它会叽叽喳喳的跟我道晚安。」
「就这样,它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紧张的时期。高考完那天下午,我回家却发现它不见了,问老妈,老妈说从我去考场时就飞出去了,我以为它会像平常一样,在黄昏之前叽叽喳喳地飞回来,呆头呆脑的钻进藤蔓之中。」
「可我那天等了一个晚上。」
我心头又涌上一丝失落——它再也没回来。我去过公园看,却再没看见那只蹦来蹦去、头上有白色花纹的云雀了。
我沉默许久,又打上一句话。
「大概很多难忘的事,回忆起来,都如同经历了一场梦,只是后来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