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扬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平静的漩涡中,他摸了摸身上的伤口,不疼,也没有血。那个幻境里的江新年,后来怎么样,他不得而知。
他眼望着这茫茫的黑色海洋,有些东西攀上了他的心,让他有点糊涂。没迎来真正的死亡,但意识、身体种种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死了一遍,但又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的心还被幻境牵动着,没有出来。
“你是第一个出来的,果然没什么问题。”
冼扬扭头,发现刘逸笑眯眯地看着他,或许已经看了一会儿了。
“你才是。”
冼扬转身看看,谢和其他两个人还闭着眼睛,面色看起来都在禁受着很大痛苦。
“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现在八点十五分,我大概八点零三醒过来的。”
“才过了这么短时间!”
“是啊,进了秘境,时间就会过得和外边一样快了。”
“你想问我进的什么幻境是吗?”刘逸看着冼扬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
“是。不过根据我这次的体验,或许你不太会想说出来。我知道,能多次折磨一个人的心的,一定是很难过的一道槛儿。”
“我在幻境里,可是死了一遍啊。”
“死了一遍?”“我只是不断重演自相残杀的过去罢了,再加上,受到些追问,听到些哭泣,见见,”“见见老朋友。”
逸的眼神里,带点虚无,又带点惆怅,更多的,是责问和意味不明的悔恨。
冼扬见状,也不再追问。
“你说,幻境里的人,和真实的人,有没有什么联系?我在那儿,清楚的看到了江新年的影子,但是又有点区别。要是幻境,不是应该和真实的人一个性格才对吗?”
刘逸似乎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惊讶,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在想,幻境里的生命,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就好像是那个空间里的使者,完成了任务,就重归虚无。”
“但是会有歪曲和混乱,对吗?徐海洋和谢丢失的记忆,可能会被带着歪曲勾起,是不是?”
刘逸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你担心也帮不上忙。”
“说的也是。”
说着,冼扬看着三个伙伴出神。
“预料不错的话,刘汀会先出来。”
象工作室内,几个管事的正在投影看《返老还童》,看到最后,几个人拿着一张又一张的纸巾偷偷哭,一人一个哭丧样儿。
刘汀走到后边这个休息室,看他们一点没有注意,就走近了,站在他们跟前晃了晃。
“别挡着,上一边去。”
袁浩在那边摆着手,看着很着急,另外几个人则左偏右偏着身子,绕过他去看。
“现在是上班时间吧。”
几个人听见刘汀的声音,立马变了脸色,一窝蜂从休息室走了出去。
“袁浩,等一下。”
袁浩灰溜溜地回来了,刚才,他可是跑在最前面一个。
“你不在,大家都心不在焉,这才看个电影放松一下。”
袁浩站站在沙发边,说话很没底气。
刘汀正看着播放的电影,抬头看了他一眼,“要知道这样,我应该明明白白交代清楚。之前我还挺有信心的,觉得你们没问题。”
“我回去说说他们,好好工作。你在这儿就会好的,没什么问题。”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刘汀起了身,“我今天有别的事儿要干,就是不太放心,回来看看。”
袁浩把他送到了门口,刘汀出了旋转门要开车走,袁浩大跨步冲出来,拽住了他:“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可我赶时间,有什么事儿回来说。”刘汀说着就往车里钻。
“刘汀,你等等。这次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也得听我跟你说完再走。”
见这个曾经的同学声音和脸色都严肃起来,刘汀下来关上了车门,“那快点说吧。”
他往口袋里一摸,拿出一个红绳来,刘汀看了看自己手腕,果然不在了。
“刚才你掉在旋转门口的。”
“那给我吧。”
刘汀抬手去拿,袁浩缩回了手,将绳子放回了自己口袋里。
“绳子断了不吉利,你今天什么也别去干了。”袁浩好像犯了忌讳似的,神神叨叨地说。
“你留我就是说这个?”刘汀忍不住笑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工作室多需要你呀,你不来,都要乱了套了。”说罢拉着刘汀就要往回走。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真的有事儿要办。”刘汀停了下来,脸上稍稍有了点愠色。
见他一脸茫然,好像是他自己做错了事,他接下来说:“咱们当时去求的红绳,我求的是全家平平安安,但没过几个月……我不信这些。”
“不光是这样,刘汀,我心里也感觉不踏实。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梦到了你妈,她没说话,但就是看着我,好像有话要传达给我。”
“我知道,你这次不是去办工作上的事,我本来就不想让你去,确实有危险,是不是?”
刘汀没有言语,不置可否。
“别人的事,你并不是非得去帮忙,家里人也希望你平平安安不是。”
“别说了,袁浩,我必须去,走了。”
任凭袁浩怎么说,他还是拨开他的手,开车走了。
行车路上,他一直想着袁浩说的话,要说一点不在意,是个人也不可能,但是他心里没有一点犹疑,道义是他必须必须坚守的东西。
“你再坚守,也改变不了过去。”
“谁?”
刘汀张望着,车里静悄悄的,一只小飞虫都没有。他稳了稳心性,是错觉吧,虽然有点忐忑,还是接着开车。
“你可以再坚持一下,我就不会泡在冰冷的水里了,我现在还在那儿,还是很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吱嘎——”一个急刹车。
惯性使他的头狠狠磕在方向盘上,他的头脑因为撞击一阵钝痛,轰鸣作响。
随后,他把两只手垫在额头上,抓着方向盘,头没有动弹,发出有点颤抖的声音:“万羽飞,是你吗?”
停顿了许久,空气中发出“咯咯”的几声笑声。
“你的良心和我的身体一样,也受着冰冷啃啮吗?”
听闻这话,刷的一下,刘汀眼里的泪止不住留了下来,但是除了一只手死死地向上握住了方向盘,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家人,不再等着我这个儿子回去了,他们把你当儿子一样看待,是吗?”
“我想,我想补偿你,我知道千句万句的对不起都没用……”
那鬼魅般的声音更近了,在他的后背,腿脚,和方向盘间的空隙游移着,冷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传来:“所以你就能再去抹杀我在这儿的一切痕迹吗?!”
话语落罢,一阵风变成锁链,变成缰绳,瞬间的将刘汀的脖颈缚住提锁到后背上。
随着“嘭”的一声,刘汀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涨的通红,青筋爆出,眼里同样开始爆血丝,看起来异常狰狞。
本能的,他的手死命地拉那个无形的缰绳,双腿也剧烈的挣扎着。
这样持续了几分钟,他渐渐不再挣扎了,意识也开始涣散。他昔日的好友在一片光白里像他微笑着招手,他正要抬手去迎……缰绳松开了。
“呃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摸着脖子处那道血痕,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汀,怎么样,肺都快咳出来了吧?”
此刻刘汀却开始笑了起来:“怎么不……干脆直接勒死我……”
他脸上的红气还没褪去,脱力地将全身的力量靠在椅背上。
“你是死后的灵魂,还是化成的厉鬼呢?”他好像在发问,又好像在喃喃自语。眼神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没有聚焦。
“你认为呢?”一个爽利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因为不设防,他向右踉跄了一下,脸上出现了红红的手指印记。
他重新坐定,“是灵魂吧,万羽飞。你的口气,还和以前一样。”
他又看了看四周,不是在寻找什么,只是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眼神,传达他的心声。
“如果你还活着,说不定会成为游泳冠军,站在领奖台上,你的父母也会以你为荣。”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哼。
“一起去的同伴有多遗憾、多悔恨,言语是道不明的,就差一点!可还是没救下你……我是没资格跟你道悔恨的,我知道,最最遗憾最最不甘心的人是你!”
刘汀有些哽咽,但他还是继续说着:“睽违已久,我能料想你的不甘心,但你的父母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们知道你希望他们过得好,所以才努力健康的去生活,你应该也想……”
“别说了!你又是这副样子,把自己当成道义准则来指责我!”
“我只是希望能化解些你的怨气。”刘汀有些痛心疾首地说。
“那好——”一阵狂风大作,刘汀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动起来,车子发动起来了,冲着旁边的母子冲过去!
“比我该死的人多了,他们的价值应该还不如我吧。”
“停!”
刘汀的瞳孔因惊惧而扩大,他极力想夺过身体的自主权,仿佛顶着千斤巨压,面色因痛苦而扭曲起来。他能感到,他的骨头正在咔嚓作响,锤子正在在一寸寸敲碎他的骨骼。车子将要冲到那对母子的跟前!
“算我——求你!”
——紧急刹车。
“呼——”
……
“你看,你救毫不相干的人都那么努力,却对我放了手。”
刘汀此刻仍在剧烈地喘息着,他头脑里的弦崩裂重组了无数次,此刻还在嗡嗡嗡嗡地在脑中垂死挣扎着。
“不如这样,你不是最讲道义了吗?那你陪我一起死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刘汀的声音异常的平稳,并没有感到一点吃惊或惶恐。
他知道,他的朋友在紧紧注视着他。
“这有什么难的。”他说的特别轻松,但同时,只要有人看他一样就会知道,他是认真的,并且绝不会食言。
“不过还请等等我,办完这件事,随时可以。”
长时间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声音有点凄然。
“这样,我的任务也姑且算完成了。”
声音越走越远,刘汀追着那声音说了句:“万羽飞,谢谢你。”
谢什么呢?谢谢多年的友情,互相的扶持,谢谢能圆一个遗憾的,在心里祈祷千万遍的梦。
那阵走了的风不觉变得温柔了,不再攒着这口气,不再维持着这个形态,长长呼了一口气。
没有声音了,也没有回应,他呆呆地坐着,突然想起要干的事情,发动了汽车……
“刘汀,你也出太多汗了吧,连站也站不稳。”刘逸调侃。
刘汀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见笑了。”
冼扬对着他笑了笑。
可刘汀笑不出来,低头一看,红绳还牢牢系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