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看着那月亮，皎洁又遥远，冷冷的照在官驿的窗。
“你打定主意了？”他慵懒的嗓音里夹着些许喜色。
那个女子却并未开口，只是走过去推开了窗，凉风呼的吹面而来，吹散了她耳边的碎发。
“你若是回头，还来得及。”季白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叹了一口气。
“不用了。”女子望着路尽头那熟悉的宫楼城墙，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想重新开始了，做我自己。不愿和他有任何关系。”那女子的话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
季白沉默着，看向她的眼神里好似闪过了一丝难过。他走了过去，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她的眼泪冰凉，却又似火一般，烫的他心头一颤。
“本公子有没有说过，你哭起来真难看。”季白说罢，把她揽在怀里。
他感觉的到她在哭。
江月晚靠在肩头微微的颤抖着，压抑的很。
“哭出来吧，哭出来了就好受些。”
怀里的女子微微的应了一声，却是又想起了什么，挣脱了季白的怀抱。
“对不起。”她的脸很是疲惫，却还是勉强的挤出来了一个笑容。
季白眼里不由得一暗，闪过一丝不明的神情，又很快的消失。“我不怪你”季白再次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擦去，轻声道。
“衣服。”江月晚顿了顿开口指着季白被泪水打湿的肩头说着：“衣服脏了。”
“脏了就脏。”季白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明明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而已，怎么她难过了自己心里也会变得不舒服。
罢了，就当这是被迷了心窍。空气中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一时只有炭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季白轻声唤了一声，怀里的人才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然后又靠着肩头昏昏睡了过去。
睡着了都还皱着眉头，看来是真的很难过。
季白给她盖了被子，她瘦弱的身躯突然抖了一下，喃喃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再也不想……”
“别走……爹爹…别…别离开我…”
梦里江月晚的眼前好像闪过了好多人影，哥哥，爹爹，还有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恍惚之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回到了当年订亲前的那个月。
那些熟悉的人都完好无损的站在前面笑着跟她招手，嘴里却说的是再见。
就连一向端着慵懒架子的的季白，都穿着一身华丽深紫的长袍，远远的站在楼上望着她，对着她笑着挥手。
江月晚脑海里又闪过那夜的惨状，她只得拼命的跑过去，却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一个都被一个白衣人用剑刺穿胸膛，爹爹倒了，哥哥也倒了。“不要，不要伤害他们。”
她哭的撕心裂肺。
那个人却是没有因为江月晚的哀求流露出半分心软，手里的剑向着她的胸口毫不犹豫的刺了过来。江月晚闭着眼，等着刺痛感传过来。她没等来刺痛感，睁眼看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季白一身紫衣挡在自己面前，锋利剑穿过他的胸口，鲜血顺着剑刃滴了下来。季白看着自己，那原本不带感情的眼里却是少有的有了一丝笑意，嘴角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晚晚别怕…”
“不要…不要……”江月晚痛苦的捂着季白的胸口，那鲜血却越来越多，一点都没有止住的意思。
江月晚惊呼出口，身上一阵寒意。
窗外月光清泠泠，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她看着屏风那头的人影，连忙起身过去查看。她猛的伸手扯开他的衣衫，去摸他的胸膛，胸口温热，还好还好。
季白看着地图有些出神，迷糊之间听到江月晚喊着自己的名字，睁眼回头看的时候，却是她在梦中靥语。
“怎么的，一睡醒就轻薄本公子？”季白收起了地图，眼底却有两份淡淡的笑意。
“说什么呢。”江月晚瞪了季白一眼，却是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今晚有花灯，去不去。”
“什么花灯？”女子一怔。
“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当真是一个傻子。”扶闲起身，“我在楼下等你。”
今天什么日子，叶非晚看着月亮，笑了。
今天是元宵，是团聚的日子，她叶非晚却没有家人可以团聚了。
她恍惚之间想起了上个元宵节的王府门口，马车上的那人白衣胜雪眉眼如画，尤其是那眼，里面烟波浩荡，似有千般柔情，却从未对她笑过。
叶非晚还记得那个元宵，她独自出去看花灯，却看到她的丈夫那个她求来的丈夫，坐在马车上，他的边上坐着其他的女子。他们那么般配，那种温柔的感觉他从来没给她过。
“…”叶非晚恍惚了，楼下哪里有什么封卿，坐在马车上等她的，分明是身着紫色长袍，，每一分眉眼都相当精致的扶闲。
那个所谓的丈夫，从未对她笑过，也从未邀请她同坐马车。
“还不上来？非要本公子下来请你不成。”扶闲眯着眼，伸着的手依旧停在原地。“快点。”
马车里，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坐在角落里发呆。
叶非晚又想起了之前，之前她见扶闲的时候也是这般慵懒的靠着马车，听她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以前的事。那时候的扶闲皱着眉头，说她聒噪得很。
“有烦心事？”扶闲的脸凑了过来。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眼还是那般好看，却无了那闪耀的神采。
叶非晚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在家的时候，爹爹和哥哥，我们一起在家里糊灯笼。”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分外美好。
“这有什么，你喜欢糊灯笼的话，我也给你买灯笼纸，你也做个灯笼糊上。扶闲看着她，忽的笑了“以前还不知道你喜欢糊灯笼。”
叶非晚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掀开帘子，外面已经是明亮一片，人群很是拥挤，想必是元宵灯会热闹非凡。“我们在这下车吧”
河边，扶闲看着叶非晚点了一盏河灯，她的脸被火光映照着格外好看。和灯悠悠的飘向远方，连带着那份不堪的过往和回忆都一同远去。
“扶闲，你不放吗。”叶非晚看着拿河灯的扶闲，“许个愿，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扶闲看着叶非晚，她脸庞被火光照着，比平日里更多了一分娇憨模样。“我没什么想许的愿望。”
叶非晚看着扶闲，顿了顿开口道：“谢谢你。”
扶闲嗯了一声，拍了拍叶非晚的肩头，“今晚好好逛逛吧，离了这个伤心地。”
叶非晚点头。
扶闲带着叶非晚前面走着，人群里有好些人提着灯笼前去看花灯，扶闲走了两步，忽的开口说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然后他停住了脚，回头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一字一句的问到。
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微不可闻。扶闲看着叶非晚，有些紧张。虽然她就在他面前，却感觉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封卿就会出现再次从他手里带走一样，他只能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紧紧的。
叶非晚一皱眉“扶闲，痛。”手被抓痛了，她轻呼了一声。
叶非晚没有说话，她心里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只得任由这个人抱着，路边偶尔有人围观，却也很快散开。
“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这么快回答。”扶闲笑了一下，松开了叶非晚。
他有点害怕了，害怕得到的答案还是她的一句对不起。“我们去看花灯吧。”扶闲故作轻松。
叶非晚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屡次三番救她，保护她的人，为了给她过生辰，特意带她出去放松的人。“好。”叶非晚笑了，随即跟上了扶闲的步伐。
“你说什么？”扶闲一愣，回头看着叶非晚的笑脸。问到“你说什么好？”
叶非晚没理会他，跑在了前面。跑了几步开外后回头说道“我说，我等着你给我买灯笼纸糊灯笼。”
扶闲一听，眼底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他挑着眉头说着：“说了出来，可就不许你反悔。”
叶非晚歪头“扶闲公子觉得我非常的言而无信吗？”
扶闲倒是一副“你确实这般”的模样，完了又加快了脚步“快些吧，灯会还在前面呢。”
“你今日走了，当真不会再回来了吗。”湖中的船上点着的烛火跳动着，微微弱弱的发着光。
“我已经没有留念的了，不管是哥哥爹爹，还是叶家。”叶非晚手搅动着冰冷刺骨的湖水，上面闪烁着微弱火光的河灯晃晃悠悠的飘开，水面荡开一圈圈细细的涟漪。她沉默了一阵“包括他，我都弃了。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都弃了？”
“我什么都没了。”叶非晚小声的说，随即就沉默了，一瞬间天地只听闻船夫划船的水声和岸上渐渐远去的欢笑之声。
扶闲把她的手从水里捞出来，湖水冰凉，就只放下去了一会果真的冻红了些。“你老是这样，学不会照顾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着叶非晚的脸颊，总觉得有些泛着赤红，就连耳根也是通红一片。
“以前爹爹也这么说，说我不会照顾自己，说我倔脾气。”叶非晚睁着眼，烛火下她的眼睛更亮了，黑漆漆亮晶晶的，却又那么无助的望着他“后来我在街上骑马，我一眼看到了他。我看着坐在酒楼上的他，我一下就心动了，我说我要嫁他，爹爹不同意，说靖元王心思难以琢磨，恐怕不是我的良人。”
她哽咽了…也许爹爹是对的。
“但是那时的我说非要他不可，便哭着求着爹爹，为了让爹爹同意不惜绝食威逼。后来爹爹同意了，那个人如愿成为了我现在的丈夫，但是我现在真的觉得后悔了。我爱他，结果他只是利用我，利用叶家，利用我的爱。扶闲，我当真是一无所有了。爹爹给我的铺面，留给我歇脚的叶府，都让给我搞丢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年少时我说我要他只爱我一个人，现在我真的厌倦了。”叶非晚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就觉得身上疲惫不堪，眯着眼睛靠在了船边。
扶闲眼疾手快的伸手把头给她挡住了，顺势把她抱在怀里。
那么瘦弱，那么孤单。
“没事的，叶非晚。”扶闲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惊觉怀里的人脸颊滚烫，就连呼出的气都带着炽热的温度。
看来是伤心过度又吹了冷风，本就瘦弱的身躯终于是承受不住折腾病倒了。
就这般，还要撑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