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泪眼婆娑中拜别了郑府的一干人等,清颜坐进花轿,隔着厚重的轿帘听着外面的丝竹鞭炮,总有种极不真实的错乱之感。及至迎亲队伍绕城一周,到了高府,踢轿门、跨火盆等一系列流程下来,她依旧是有些神游天外。
牵着红绸另一端的长恭自然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在唇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他侧头望了望身边的那一抹倩影,脚步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新娘爱走神,那新郎也得配合着不是。反正都到府里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行礼的大厅,他不急。
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倒引得等候在高府的一众宾客都不禁笑着议论出了声。高家几兄弟和恒伽带着了然的笑意两两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坐在高夫人下首不远的高湛面色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倒是跟着家人前来道贺的少女们被长恭那一笑给勾住了心魂,看着那在一袭红色喜袍映衬下显得愈发俊美无双的英挺少年,连目光都再舍不得移开分毫。
谁说这兰陵王爷是玉面修罗来着?瞧,他笑起来简直比有着京城第一贵公子之称的河南王高孝瑜都要温柔多情,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谣言!这么一想,众位少女都忍不住有些哀怨了起来,早知道以前就该多在兰陵王爷面前晃晃的,哪能被区区流言就骇住了呢?现在可好,兰陵王妃的位置就这么被一个横空冒出来的郑府小姐给夺走了。
而把厅里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段韶笑着跟一旁的斛律光调侃道:“长恭这小子魅力不小啊,只怕你那女儿以后有的是情敌要收拾了!”他可注意到不少贵妇人看着长恭的眼神都炽热了起来,摆明了是对这样的女婿人选很满意啊。
闻言,看着那一双璧人缓步走来的身影,斛律光倒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长恭素来不喜在人前张扬,几年前更是随着自己和段韶去了军中磨练,再然后便是苦守边关,四处征战,极少在京中空开露面。因此下,京中权贵多只听闻兰陵王高长恭形容绝美似女子,杀人狠厉如修罗,不经意地就让家眷远离了他,这当初可是让一心为长恭张罗婚事的高夫人狠狠地着急了一把的。不过眼下这情况么……
捋了捋美髯,斛律光悠悠一笑,轻描淡写道:“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哪里成的了气候?更何况,”他看着华美嫁衣下身姿婀娜的清颜,眼底的满意是遮都遮不住:“能让那丫头起心思对付的情敌,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哈哈哈……”朗笑出声,想着清颜的手段和脾气,段韶也觉得自己把那些女子看高了:“明月,我突然发现你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是挺中听的!”
斛律光笑了笑,并没有做声。在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他也实在是懒得跟这个老家伙计较。
而在这两人笑语的当口,长恭已经牵着清颜入了大厅。在众人的注目下站好,两人在司仪的高声唱礼下对着门外的苍天便躬身下拜:“一拜天地!”
蒙着还算轻薄的红盖头,清颜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身边的景象。然而手中牵着的红绸那端传来的力度是那样的稳当,莫名地就让她尚还有些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转过身,清颜随着他的节奏再次俯身:“二拜高堂!”
“好好,好孩子,好孩子!”连连应声,素来贤淑端方的高夫人看着眼前这佳偶天成的两人,脸上的笑意浓厚得收都收不住。
“我成亲的时候也没见着母亲有高兴成这副模样。”撇了撇嘴,孝琬瞧了眼高夫人似乎有些吃味地开口。
露出一个挪揄的微笑,孝瑜用手中的折扇轻敲着指节,语气淡淡地道:“若你像长恭一样凶名在外,连媳妇都能吓跑,那到你成亲的时候母亲必然比现在高兴百倍。”他可是知道高夫人为了长恭的亲事花费了多少心思的,眼看而今能把苏清颜这样的女子娶进门,心里不乐开了花才怪呢。
“呵呵。”附和着轻笑了声,孝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那抹红衣身影,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却也感觉到心底有些不经意的失落涌了上来。她就这么嫁人了,真的就这么快,快到他连调整心绪的时间都没有。这以后,她就真正是他的弟妹了啊,这么一想,孝珩忽然又觉得释然了起来,起码,他不用担心自己没有立场来面对她。不过,他转头看了眼高湛的方向,一贯淡然的眸子逐渐地幽深,他恐怕,不会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平静吧?
的确,高湛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到他甚至有不想再观礼、只想甩袖而去的冲动。而他之所以能一直维持到现在还面无表情,却全是仰仗平日里隐忍的功夫修炼到家罢了。他从来不知,看她穿着嫁衣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竟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情,哪怕那个人是他一直以来都视作至亲之人的侄儿!
“夫妻交拜!”司仪高亢带喜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变着法儿地在他脑海里回响。高湛发誓,这绝对是他一生之中所听过的最厌恶的声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凉茶试图按捺下心底的悸动与不适,他却险些在下一秒捏碎了杯子:“礼成!新郎、新娘入洞房!”
“走走走,闹洞房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这么一嗓子,随即便引起了一片呼应之声。然后,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那两抹红衣人影被簇拥着就朝长恭的院落而去。但凡是素日里和高府几位王爷关系还不错的年轻人,都一窝蜂似的跟了过去,争相吵着要一睹新娘子的花容月貌,真正是让大厅里的一众长辈都有些哭笑不得。
“大哥、二哥、恒伽,要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扫了眼瞬间便空荡了许多的大厅,孝琬捎了捎头,少见的显出了几分犹豫。这做哥哥的去闹弟弟的洞房,貌似有点缺德啊。
谁料那几人却是毫不迟疑地就应了下来:“去看看也好,替长恭挡掉些人,否则那小子的臭脾气一上来,只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眼看一拍即合,孝琬也干脆把缺德不缺德的问题给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就朝后院而去。倒是孝瑜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眼高湛,问道:“九叔,你要一起来么?”他可记得九叔对那一对人向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应该,会有点兴趣吧?
高湛面沉如水,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你们去就好,本王有事,过会儿就要回府了。”
“哦。”了然地点点头,孝瑜也不再多言,抬脚就去追孝琬等人。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方才还握在高湛指间的白瓷杯盏已经消失不见,而高湛收在锦袍底下的手,血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