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突厥之后,清颜和长恭的关系就开始变得莫名微妙了起来。谁都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他们彼此都不愿提及的事情,于是索性也就各自缄口不语。除却相关情报的汇集,这两人几乎是很有默契地回避了当晚所发生的一切。
只是,回避归回避,该有的计划还是得讨论着拿出个章程来。在宇文邕即将离开突厥的前一天,长恭终于是斟酌着开了口,虽然用词委婉,但那意思无比分明。
“你是说,让人暗杀宇文邕?”琥珀色的眼眸在刹那间闪过犹豫,清颜的脸色倒是平静如昔。
说起来,长恭会有这个建议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周国和突厥一旦联手,对齐国的威胁会大上很多。而眼下,如果周国的皇帝死在突厥境内,即便不是突厥人动的手,他们也决计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无论找不找得出凶手,两国的联盟都会崩溃,而没了皇帝的周国必定也会陷入暂时的混乱之中。一石二鸟,省心又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嗯,虽说难度有些大,但也绝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错过她眼底那极快闪现的游移之色,长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和宇文邕的对话,连嗓音都在瞬间变得阴沉:“如若必要,我亲自动手。”一定要叫那个该死的男人有去无回!胆敢打颜儿的主意,他是嫌命太长了吧。
“你去?”略一愣怔,清颜闻声却是忍不住急了:“会不会太危险了?”长恭他怎么说也是一军主帅,那可是连一点意外都不允许有的人物,他怎么可以亲自出马。
摆了摆手,长恭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所在:“无碍,我会见机行事的。”不过是一次暗杀行动罢了,虽说这要杀的人物有点特殊,但还是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的。
“要不然让莫非他们带人去?”清颜犹自不死心地劝说着。
宇文邕是何等样人物别人或许不知,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谨慎隐忍如他,不可能会没有考虑到这些现实的问题,他既然敢带着阿史那灵单枪匹马地赶来突厥,那他定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次行动,或许根本就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刺杀不成不说,就怕还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失败,她可承受不起。
“莫非他们近来虽说于暗杀潜伏一道大有长进,但若是要对付宇文邕,恐怕还是太过勉强了。”不紧不慢地分析完利弊,长恭却是笑着扶住了她的双肩,黑眸流露出格外的专注和温柔:“颜儿,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就算他不是等闲之辈,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你要对我有信心。”
知道骄傲坚持如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清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神色复杂地点头应下,她的心里却是愈发地波涛汹涌了。
是夜,清颜孤身一人策马来到边城之外的那处密林。往里深入了一段,她翻身下马,静静地在原地矗立了一会儿,这才语带清冷地开了口:“出来吧。”
因着她这一句,原本浅淡的月光中倏尔出现一抹颀长的人影,一身黑衣带露,竟像是在这里等待了许久:“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声线沙哑,却带着少有的意外与喜悦,听在清颜的耳中,直让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我来了,又能如何呢?”抬眸看着那仿佛要与月光融为一体的清冷皓美男子,清颜的声音轻的好似一声叹息:“宇文邕,你不该,做这样的傻事的。”
那日,她因为担心那两人会碰上,所以一路疾驰回去,却不料在途中巧遇了归程的宇文邕。虽然她躲得足够及时,没有当面撞上,但精明如他,又怎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当下便给她留了话,说他在离开突厥之前每晚都会来这里,直到见到她为止。本来她是想置之不理的,然而今日长恭的决定作出,却促使她不得不下定决心。
“傻事么?”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宇文邕的笑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呵呵,是挺傻的。”傻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傻到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疯了。
明知道齐国境内有多少人急着想要他的命,明知道他不该弃一国大计于不顾,明知道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那么多的明知道,可他偏偏还是放纵了自己,在这距齐国边境不过咫尺的小树林里一等就是三个晚上,不带一个暗卫或者随侍,他就是很单纯地渴望能跟她见上一面,没有任何的阴谋和算计,只有他们两个,一如当年在黄河岸边、周国营地里独处的交心与无隙。
今天已是他最后一次的等待了,明日一早,他就要带着他的皇后回到周国,继续做他那隐忍理智的傀儡皇帝。他本来已等得近乎绝望,以为她再不肯见自己,以为这一夜的枯等又将成空,却没想到老天在最后一刻给予了他奇迹。
“清颜,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一双黑眸没有片刻稍离面前那张精致的容颜,宇文邕的眼底盛满了怜惜与关切。
所有有关她的消息,他从来就没有停止打听过。在高长恭出征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邺城照料着偌大的高府,为了那个男人的家人奔波忙碌,为他顶撞齐国皇上,为他救助兄长,到头来,却还是免不了被驱逐到这塞北边陲的结局。她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在他眼中,她生来就该是享受世间一切美好的,她不能,也不应承受现在的苦楚。可恨高长恭,娶了她却没能力护住她,这也是他不甘心放开她的原因之一。
“我很好,真的很好。”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清颜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真挚:“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阿史那灵公主她,很适合你。”
这是她早就想告诉他的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眼下能够当面说出,她只觉得心里都松快了许多。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初见的欣喜和心底的温柔情绪一点一点地散去,宇文邕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冷了几分。阿史那灵好不好他不关心,他只知道,他不想从她嘴里听到这些。
没有被他语调的冰冷给吓退,清颜眼神澄澈地望着他,却是在不经意间渗出丝丝缕缕的无奈:“那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