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宇文护终究是个野心奇大无比的人。在其母回国之后,他很快就违背了与齐国的和约,转而跟突厥合作。河清三年十二月,周国十万大军围困洛阳,与此同时,突厥陈兵齐国边境,蓄势待发。短短数日时间,齐国战局吃紧,人心惶惶。
洛阳乃是齐国的门户之地,一旦被攻破,周兵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而面对如此紧要的军事重镇,高湛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当下连夜急诏斛律光、段韶之军前去救援,就连原本安守京中的兰陵王高长恭和斛律恒伽也是奉命火速赶往洛阳,日夜兼程,誓要将眼前困局打破。
“周国此行主帅为宇文护,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柱国尉迟迥为先锋,进趋洛阳,大将军权景宣,率山南兵出豫州,少师杨檦出轵关。宇文护连营徐行,行抵弘农,与齐国公宇文宪会和,另外,同州刺史达奚武、泾州总管王雄屯营邙山以策应前军。”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行军图上一一滑过,斛律恒伽因为行军多日而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俊逸脸庞之上满是严峻。
“看来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啊。”十指交叉,一身战甲着身的长恭眉心微蹙,显然也没想到战况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蛰伏了那么久,周国这次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这么说来,我们要解洛阳之围,还得先对上这达奚武和王雄?”一袭红色铠甲加身,男装打扮的清颜看起来英姿飒爽之极,那张清美无双的脸孔竟可与长恭一较高下,丝毫没有半点女儿之态,端的又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此次她坚决要求同来,而深知她战斗力的长恭和恒伽自然也不好有异议,反正这次的主将都是自己人,清颜的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谁都知道她并非无理取闹的花瓶女子,带她在身边说不定更能事半功倍。
“嗯,周国的几路人马从各处逼近,将洛阳围得铁桶一般,要从中突破,着实是需要从长计议。”摸着下巴,斛律恒伽沉吟着开口:“目前我们也只能先行等着,父亲和段叔叔应该最迟今晚就能到达邙山与我们会和了。”
“这样最好,我们……”长恭一话还没说完,一个副将便是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回报。
“进来吧。”眉梢微挑,长恭似乎已经有些不胜其扰了:“难道还有什么更糟的情况发生了不成?”
“回王爷的话,是好消息啊!”一脸的喜色,那副将见帐中几人都齐齐看他,登时也不敢再卖关子,语调极快地继续道:“那周国杨檦出轵关之后,引兵深入,不料正撞上我齐国太尉娄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此刻已经解甲投降了!”
“此话当真?”恒伽上前一步,面露惊喜。
“回禀尚书令,这个消息是娄太尉刚刚飞鸽传书而来,作不了假的。”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北齐!”霍地站起身来,长恭一挥手吩咐下去:“你先退下吧,让弟兄们都警醒着些,不要因为一点小胜利就昏了头。”
“是,谨遵王爷命令!”副将朗声应下,继而转身出帐。
“三路已去一路,确实是个好消息。”眼看着那地图,清颜倒是要显得冷静许多:“只是那周国的权景宣颇为骁勇啊,一路行来,攻克了豫州和永州不说,还收降了两州刺史,这般手段只怕不容小觑。”
皱了皱眉,恒伽却是有些疑惑:“这权景宣在周国虽也算个人物,可以往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犀利,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啊。”
“是啊。”长恭负手而立,眉宇间的困顿一闪而过便恢复了常态:“好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只有静观其变,见招拆招,等斛律叔叔和段叔叔一到便可反客为主了。”
是夜,就在长恭的队伍到位之后不久,斛律光和段韶也是相继赶来,霎时北邙山这方山头之上,齐国的营帐遍布,看起来倒也是声势惊人,即便是相比周国铁骑,也是不遑多让。
“清颜丫头,你这身打扮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眼带奇异地上下打量着清颜,段韶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丫头,不知道为什么,通身自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流转,让人直感觉那一套铠甲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好像她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合适。
“呵呵,段叔叔不会怪我擅自胡来就好。”浅笑着出声,清颜的神情倒不似作假。这古代对女子的限制颇多,她女扮男装出现在这里,本就是擅做主张,在看见斛律光和段韶之前还真有几分忐忑。
“你的手段我们也都是清楚的,对你啊,我们放心得很。”捋着胡子打了个哈哈,看到清颜,斛律光之前严肃的脸色也是略微变缓了些。她训练莫非那些人的时候,他偶尔在旁边观察过几次,这个女子,骨子里有一种几近铁血的坚韧不拔,有时候表现出的能力简直让他这个纵横疆场数十年的老将都自愧弗如。她能来这里,根本就是如虎添翼,哪还有怪罪之理。
“清颜定不辜负义父和段叔叔的信任。”豪气地抱拳,清颜不由冲这两人抱以感激一笑。有他们这句话在,她在军中的日子无疑会好过很多,也无人再敢质疑些什么。
“好了,当务之急,还是来商量一下退敌之策吧,现在就我们几个人在,彼此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也不用藏着掖着。”一番寒暄过后,段韶大马金刀地在一边坐下,整了整神情出声道。为了清颜的身份及情报的绝对保密,他们现在采取的是小规模议事,除却他们五人之外,连寻常的副将都是被遣散了去,只待大致对策商议完毕,才和其他的高层进一步接触完善。
“算算时日,洛阳守军已快弹尽粮绝,形势岌岌可危,我们须得速战速决。”沉思着开口,斛律光眼眸微眯,身上的杀气颇有几分浓重。敢将他北齐逼至如此地步,哼,宇文护那老贼的胆子当真是越来越肥了。
“我们要去往洛阳救援,首先要做的便是突破周军的包围,特别是山脚下达奚武和王雄的队伍。”以手在地图上指了指周国营地的所在,恒伽的指尖轻敲了敲桌面,咄咄有声。
“居高临下,这点人马倒是不成问题。”长恭随意地扫了眼对峙的阵势,语气里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霸道和倨傲闪现。那是胜券在握的绝对自信。
“哦?”段韶老眼一亮,顿时便凑了过来:“具体说说看呢?”
而同样的夜晚,山脚之下周国的主帐中也是灯火通明。
面相狰狞的达奚武烦躁地坐于桌边,明显的有些坐立不安:“洛阳被围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何迟迟不闻段韶和斛律光等人的消息?”
“段韶前些时日一直在坐镇晋阳,要赶过来哪有这般迅速。”摇了摇头,相对温和的王雄却是不自居地皱起了眉:“不过这几天接连阴雾,视野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要查探的话只怕是很有难度啊。”
“有时间想这么多,还不如好好考虑要怎么对付高长恭,他今日可是已经达到这邙山地界了。”一个无比冷静自持的嗓音缓缓响起,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孔也是在摇曳的烛光中慢慢清晰,纵然神情整肃,却依旧带着仿佛可以温暖人心的魔力,不是本该和宇文护在一起的宇文宪又是谁?
而听得他这声,达奚武即便是心有不满,也只得强自按捺而下。至于王雄,在这二者之间扫了一眼,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齐国公宇文宪虽然年轻,资历也没有他们那么深,但却是这短短数年之间,异军突起,凭借骁勇善战的作战风格,成为了周国军中风头仅次于韦孝宽等元老级别将领的第一人。此次周国对其宣战,除却护国公宇文护,当属齐国公宇文宪地位最高,因此下向来自视甚高的达奚武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那高长恭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能掀得起什么大风浪来?我看齐国公您是多虑了吧。”沉默半晌,达奚武终是压抑不住性子里的那份火爆,当即嘟囔着开口,字里行间对高长恭的不屑之意,只怕都是能够传出三里地去。
宇文宪闻言,眼眸闪了闪,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出声。跟着宇文邕这么些年,又在军中看多了宇文护那副善变的嘴脸,他早已非当年单纯冲动的少年。有很多事情,他开始学会放在心里,最起码在表面上,不会让人看出一丝一毫。
王雄见状,不由略带责备地看了达奚武一眼,然后笑着出来接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听闻先前这高长恭率兵围剿冀州,对阵高归彦那等老将,也不过用了两日时间便攻城而入,这般手段,可绝非常人所有。”
不是他有意针对达奚武,而是后者方才所言实在是有些难听。高长恭是黄口小儿,那坐在他们面前的宇文宪又算什么?这个莽夫,说话不经过大脑,对着宇文宪都敢这样指桑骂槐,早晚有的苦头吃!
而对于王雄所言,达奚武只冷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开口。冀州城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高归彦更是当年高欢手下的一员悍将,虽然说出来有些丢人,可达奚武自知,若是他对上这两者,也绝不可能在两日之内就攻城了事。于是当下便将对高长恭的轻视之心给收起了些许。
“王将军的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不知接下来王将军可能什么打算?”宇文宪对王雄倒是没什么大的意见,当即便满脸和善地开口询问。
王雄眼眸一亮,索性走近几步,放低了声音道:“末将以为,可以这样……”
夜已深沉,可一切有关智谋和武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