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人呢?!”看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清颜的眸子骤然卷起风暴无数,一把揪住姚内侍的衣领便是厉吼出声。好,好你个高湛!居然给她来声东击西这一套!
“回……回王妃的话,皇上他……在……在玄都苑凉风堂……”有心想要替主子隐瞒一二,然而身前女子的气场太过骇人,上次被她一剑划伤颈部的惊恐场景还历历在目,姚内侍实在是禁受不住此等煎熬,战战兢兢地便将高湛的所在地给说了出来。
“算你识相!”随手将他甩于一边,清颜不及多做考虑,脚步一错,便如鬼魅一般飘然远去。玄都苑凉风堂,那里离御书房可是不近啊。
而就在她匆匆赶来的当口,凉风堂里,刚受过杖责的高百年正满身鲜血地趴在地上。离他不远处,几张洁白的宣纸上赫然是几个“赦”字,此时沾染了血迹,看上去无端的狰狞。
“还不从实招来么?”高湛居高临下地坐着,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却带着致命的阴寒与森然:“这几个字,可是你的老师贾德胄亲手交予朕的,经过鉴定,与你的笔迹一般无二,这样的话,你还是不打算承认么?”
赦之一字,天下可写者,唯有一国之君,若然承认,那便是说明他早有谋逆之心。高百年费力地抬起那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孔,低哑的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皇上……皇上明鉴,这确不是微臣手笔,微臣……绝不敢……不敢有不臣之心……”
“那乐陵王的意思是说皇上想要污蔑你了?”站于高湛身边的和士开适时地开口,一句看似浑然无力的话却是让得高湛眉梢微挑,随即眼底的杀意大盛。
死死地盯了他一眼,想起家里还在等他回去的斛律昌仪,高百年只抬头朝高湛求饶:“九叔……九叔开恩,百年愿为九叔当牛做马,只求……只求九叔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饶我性命!”
一声九叔出口,高湛眼中的煞气顿时便有所消弭。半眯着眼,他却是想起了高演在临终之时跟自己说过的话。
“小九,我这一生,或许是罪孽深重,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杀了高殷,现在死期将至,大概是二哥来向我索命了。”说着这话时,高演浑浊的双眼竟是闪过解脱,倒让得他颇为诧异。
“我知道你对皇位觊觎已久,之前与我联手毒死二哥,也不过是为了方便你最终得利。”高演面带微笑地看他,眼底的慈和宠溺,一如小时候被他抢了玩具一般的宽容:“你是我的亲弟弟,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我只希望,在你成为了皇帝之后,能够放百年一条生路,不要再犯像我一样的错误。”
得兄长关爱如此,说不感动,只怕也是假的。所以他当时很痛快地便应下了高演,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高百年一命。但此一时彼一时,而今的他……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和士开看着高湛陷入沉思,便知道他心下难以抉择,当即便开始煽风点火:“前不久彗星出世,可是天下易主之相,而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事,您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一些?”
听得他这般劝说,高湛那一双黑眸不由微微闪烁,片刻之后便是再度恢复了一贯的深不可测,难以捉摸。慢慢站起身来,他缓步朝着高百年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九叔……九叔饶命……”看他前后分明的变化,高百年心中已是逐渐地陷入绝望。然而思及家中的爱妻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便是在他心头熊熊燃烧。苦苦挣扎着以手撑地抬起身来,他重重地一头叩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砰然有声:“求九叔放我一条生路……”
低头毫不怜悯地看着他,高湛面容冰冷地自一旁的禁卫军手中接过刀,眼一闭便是毫不留情地送进了他的胸口,同时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低沉叹息:“六哥,对不起了,你若在天有灵,便也寻我来偿命吧……”
贯穿胸腔的痛楚令高百年当即便是瞪大了双眼,体内的生机迅速流逝,他直接是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意识开始模糊,他却仍然还惦念着那恐怕再也等不到他归去的妻子:“昌仪……昌仪……”
“把他给我扔池子里喂鱼!”不想再对他出手,可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高湛实在是心有不耐,索性扔了刀对着禁卫军们冷喝出声。
“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应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禁卫军走过来,一前一后地将高百年抬起就往凉风堂外面的荷花池里扔。
“噗通--”沉重的落水之声响起,已成血人模样的高百年落入池中,瞬间池水尽赤,连周围的一群鲤鱼都是受到了惊吓,纷纷惊慌地游开。
强睁着不肯闭上的双眼中神采已然开始涣散,高百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远去。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了啊。嘴角牵强地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慢慢地向着水底沉去。昌仪,对不起,我要抛下你和孩子先走一步了。
正在内心无力地想要放弃之时,一道黑影凌空闪过,高百年抽离的意识只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竟是被从水中拖了出来,到了岸边。
“乐陵王,你怎么样了?”焦急的询问声响起在耳畔,那浓重的担忧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了眼去看,一张万分熟悉的清美容颜便在顷刻之间映入眼帘。
“姐姐……”气若游丝地一声出口,高百年苍白失血的脸孔居然在此刻都是有了笑意闪现:“太好了,你来了……”
“不要说话了,我会救你!”看着他胸口上那刺穿身体的一刀,清颜的面色冷得几乎可以凝出冰来。该死的,她还是来晚了!
“没……没事的,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虚弱不堪的声音越来越低,清颜不得不俯下身子贴在他唇边才听得清他的话:“姐姐,帮我照顾好昌仪,跟她说一声,我……对不起她,不能够……看着孩子出世了……”
“不要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回去见昌仪,你还要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长大,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你不可以死的!”咬着牙,清颜眼底的酸楚越来越浓,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一颗泪水溅落而下,在地面上晕开一点小小的水渍。
“这些……我可能都办不到了……”轻轻的嗓音带着深深的遗憾,盘旋在四周悲伤而寂寥的空气里,高百年勉力抬手,将一物放在了清颜掌中:“这个,还请姐姐……替我交给昌仪,告诉她,我……爱她……”
“我会的,我一定为你把话带到!”清颜红着眼眶答应,看着手心里拿一枚熟悉的龙形玉玦,心里的悲痛快要决堤。
然而还不待她有进一步的反应,覆在她掌心上的那一只手便是缓缓地无力垂落,凭着一股求生欲望硬是支撑到现在的高百年在这一刻彻底地闭上了双眼。至死,他的嘴角都是含着浅淡的笑意,就像是当年清颜在昌仪婚礼上初见他时一般,那么青涩而单纯,毫无心机的简单少年。
“高百年……”感受着怀里年轻的躯体逐渐地冷却僵硬,清颜再度低低地唤了一声,随后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都赶之不及,为什么每次都要让她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在她面前死去,为什么每次连半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她!难道命运的更改当真是如此的困难么?如果是这样,又到底是为何要让她穿越过而来,给了她预知未来的能力却不给她改写未来的手段!上天对她是何其的残忍,而对这个惨死的少年又是何其的不公!他还没有过上他渴望的幸福生活,他还没有看到他的孩子出生,他甚至没有时间跟心爱的人说上一句珍重!
冷眼望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身影,高湛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看起来,他的计划是成功了,他成功地避开了苏清颜解决了高百年,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么?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此时隐隐颤抖的身躯之时他的心底竟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感呢?会忍不住想要把她搂在怀中好好安慰,哪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本就是他。
“兰陵王妃,在皇上处置谋逆之人时擅自闯入这里,您可是逾矩了啊。”在一地静默中,和士开忽然上前一步,柔声地出言提醒道。他虽然惧怕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可这一次的事,主谋却并非是他,纵然她想报仇,那对象也不会是自己。
“逾矩?”冷如修罗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清颜放下怀中的尸体,徐徐地站起了身:“本王妃若是怕皇上治罪的话,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和大人实在是说了句废话。”
“你……”一时语塞,再加上也实在是不敢触怒这明显处于盛怒之下的女人,和士开张了张嘴,倒是老实地没有再吭声。
冰冷的眼风扫过在场的一众人等,清颜出人意料地不发一言,转身离开。高百年死状极惨,她并不能把他的尸身带回去,不然恐怕会惊吓到斛律昌仪。只是,这些血债,她会一笔笔地都记着,总有一天要让人全部还回来!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高湛莫名地觉得她离自己的世界已是越来越远。那些鲜血和仇恨,似乎已注定了她从此就要和他势不两立了吧?自嘲地牵起唇角,他转身声冷如冰:“把叛贼高百年的尸体给朕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