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大宅之中,依然身着一席文士长衫的叶顺,一脸错愕的看着他面前的张宝三人。
尤其是当他看到手上抱满物品的阿福和正拿着罗裙对着自己身体来回比划的玉儿时,他就更加的一头雾水了。
“你确定他们是大掌柜亲自邀请的客卿?”
带张宝三人来到叶家的侍从一脸苦笑的答道:“回执事的话,大掌柜邀请的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少年,其他两人是他的同伴。”
听了侍从的话,叶顺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阿福一番,似乎想看出阿福是有何过人之处,才入了大掌柜的眼。
叶成天亲自邀请过的客卿不多,但每一个都有着赫赫声名,像阿福这么年轻的,还是头一个。
至于张宝和玉儿,在侍从说他们是阿福的同伴时,就被叶顺自动的给忽略掉了,只当他们是随行之人。
每个家族招揽客卿的时候,都会给所招揽之人十个随行的名额,毕竟武者也是人,也有三亲六故,也需有人照顾衣食起居,只有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才会更好的为本家效力。
观察了好一会后,叶顺这才淡淡的开口对阿福说道:“我叫叶顺,是叶家的执事,既然你是大掌柜亲自邀请的,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是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我叶家的客卿分为两种,一种是加入我叶家的护卫队,常驻叶家,履护卫之责,享受叶家的年俸;另一种是只参加东宁城大比,在大比结束后,叶家会一次性付给你优厚的报酬,如果在大比中表现优异,还可以拿到额外的奖励。你选一种吧。”
“第二种。”阿福没有丝毫犹疑的就做出了选择。
在来叶家的路上,他们已经从带路的侍从口中得知了关于叶家招揽客卿的一些规则,张宝也早就为此做出了决定。
张宝本就是为了参加东宁城大比而来,他最初的想法是加入跟他同样姓张的张家,但是出了飘香阁的事后,张家就被他划进了不受待见的家族名单里,在这个名单中,如今只有两个家族存在,另一个,自然就是刚刚在瑰宝楼中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刘家了。
正当张宝还在为到底加入哪个家族而苦恼时,叶成天无巧不巧的向阿福发出了邀请。
对于叶成天,张宝看着还是十分顺眼的,所以他才让阿福毫不迟疑的应下了叶成天的邀请。
张宝的想法,叶成天自是丝毫不知,如果让他知道,叶家的大掌柜亲自对一个小辈发出邀请,而这个小辈之所以答应下来,只是因为这个小辈的少爷看他比较顺眼而已,他会不会郁闷的喷出一口老血。
“你是何等修为?”
以阿福的年纪,叶顺还以为他会选择第一种,毕竟参加东宁城大比,面对的对手将会十分强悍,那可都是各个家族精挑细选而出的,在万众瞩目的东宁城大比中一旦输了,不光是影响到其所在家族的成绩,更会使武者本身的自信心受到打击,从而导致日后的修行之路中出现不可逆转的裂痕。
阿福并没有正面回答叶顺的问话,而是稍微释放出了一丝罡气环绕身侧,由于他手中拿的物品太多,挡住了他大半个脸庞,也看不见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中阶武者了,难怪会入了大掌柜的眼,不过你要切记,修行之路,艰辛漫长,一定要懂得谦虚慎行,万不可因为眼前取得的一些小成绩而骄傲自满,若能如此,你的未来大有可期。”
叶顺见到阿福居然是一名中阶武者,不由得眼神一亮,随即流露出浓浓的赞赏之色,出于爱才之心,他竟不自觉的对阿福说教了起来。
而在阿福身侧一直沉默着当透明人的张宝,此刻静静聆听着叶顺的说教,恍惚间,叶顺的身影竟与他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这让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起来,但紧接着,就有一股至深的悲伤之意弥漫在了他的心头。
随着张宝的情绪变化,这悲伤之意竟渐渐化作了一股清风,向着四周缭绕开来,时而有风声响起,如泣如诉,似追忆,似心痛。
清风拂面,叶顺不由得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不解这密闭的室内为何会突然起风。
这风,竟莫名的触碰到了他灵魂深处那段尘封的往事,勾起了他对自己恩师的怀念。
叶顺记忆中的恩师总是穿着一席文士长衫,就算自己年少时顽劣不堪,恩师也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循循善诱。
从六岁的懵懂无知,到十六岁的翩翩少年,叶顺成长中所获得的一切,皆是恩师亲手所授。
名为师徒,却情同父子,虽然恩师的文才并不出众,修为也仅仅只是三级武者,但在叶顺的眼中,恩师却高山仰止,是他心目中的第一强者。
直到那一年的冬天来临,雪落遍地,回首魂惊。
外出归来的师徒二人,在东宁城外遭到了一伙流窜各城的恶匪伏击。
彼时的叶顺虽与恩师同为三级武者,但却没有一点实战经验,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他慌了手脚,在战端开启不久后,他的身上就多出了十几道伤口。
当他被一名恶匪重重的踹翻在地后,叶顺看着离他那么近,却又显得那么遥远的东宁城,绝望的放弃了抵抗。
就在恶匪正要对他痛下杀手之际,恩师那张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师父快逃!”
回答叶顺的,依旧是那抹温文尔雅的笑容,然后,恩师就在他的面前化作了一座巍峨大山。
一座顶天立地的守护之山。
人力又岂可撼山,无论恶匪们怎样的攻击,恩师却始终挡在叶顺的面前,未曾后退一步。
就这样,恩师以三级武者的实力,在不下五名三级武者,以及十多个一、二级武者的围攻下,竟硬生生的拖到了救援的到来。
救援到来,恶匪做鸟兽散,恩师却依然还在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阻止着所有想要靠近他身后之人。
后来经过医者查看,恩师早在救援到来之前就已经死去,只是凭借着一股极致的执念,这才始终屹立不倒,守护着他想要守护之人。
拥着恩师尚有余温的尸身,在漫天飞雪之中,叶顺欲哭无泪。
是什么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是谁唤醒了少年心中的魔鬼?
是那抹始终温文尔雅的笑容?还是那支离破碎染满鲜血的文士长衫?
半年后,十六岁的叶顺修为突破,成为了叶家之中最年轻的中阶武者,之后,他一人一剑,只身离开了叶家。
这一走,就是十年。
在这十年中,叶家崛起东宁城,天下间也多出了一个专杀恶贼盗匪的少年传说。
待叶顺策马归来时,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翩翩少年,他一身戾气之重,就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没有理会出城相迎的叶家众人,他第一时间就去祭奠了自己的恩师。
在恩师的墓碑前,他将十七颗人头工整的堆砌成塔,在这些头颅中,有的已经是白骨骷髅,有的已经开始风干腐烂,有的眉眼间却还可见到殷殷血迹,显而易见,这些头颅主人的身死,跨越了相当长的一段间隔。
这十七颗人头,正是当年伏击他们师徒的那伙恶匪,一人不漏。
你用十年育我成人,我就用十年为你报仇雪恨,这一次,叶顺不再欲哭无泪,他跪伏在恩师的墓碑前泣不成声,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受了委屈就伏在恩师腿边恸哭的少年。
褪去了染血的衣袍,换上了一席恩师最喜欢穿的文士长衫,二十六岁的叶顺,活成了自己心目中恩师的模样。
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一位翩翩少年,而叶家,则多了一个将满身戾气隐藏在一席文士长衫下的铁血执事。
回忆戛然而止,叶顺泪流满面。
玉儿紧握着张宝的手,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氤氲之气通过她的手心,缓缓的传递了过去。
这气息宁静祥和,充满了活力,随着它的注入,张宝的悲伤之意也逐渐散去,他捏了捏玉儿的小手,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玉儿瞪着大眼睛,微微仰头看着张宝,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声音,外人自然也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玉儿的话却清晰的浮现在了张宝的脑海。
“少爷,想到什么了,居然让你动用了摄魂风。”
听着玉儿的传音,张宝显得有些惆怅。
“从这个叶家执事的身上,我居然看到了月老头的影子。”
“少爷,一个小执事,又如何能与月尊相比?”
“不是他,是隐藏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这个叶顺,到也是一个可怜人。”
张宝这有如谜语一般的话,让玉儿不禁蹙起了眉。
“隐藏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少爷,你给我说迷糊了,难道这小执事还能是一位尊者伪装的不成?”
“傻丫头,你想多了,我说的这另一个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具鬼身,但他的执念之强,我只在月老头的身上感受过,恐怕就连叶顺自己,都不知道这鬼身的存在。”
张宝说完,竟然将叶顺记忆中的画面完整的呈现在了玉儿的脑海。
玉儿看过之后,有些同情的暼了一眼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叶顺,然后对着张宝传音说道:“这个小执事还真是蛮可怜的,不过他的师父却是值得尊重,少爷所说的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师父为他遗留的这一缕执念吧。”
“嗯,这个叶顺的体内,有着极其强烈的戾气存在,若不是他师父所化的执念一直守护在他的丹田,他早就被这戾气反噬的神志尽失,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了。”
玉儿定睛看去,果然在叶顺的丹田处看见了一团漆黑的戾气,这戾气已近乎实质,竟然在其上还生出了头颅,这头颅青脸獠牙,狰狞至极,此刻正不停的翻滚,想要挣脱束缚住它的一道白色光晕。
白色光晕上,一个身着文士长衫的人影盘膝而坐,将那翻滚的戾气一次又一次的镇压了下去,若是叶顺能看见这一幕,定要激动的高呼恩师,然后一头跪倒在这人影的面前。
似乎感受到了玉儿的目光,白色光晕上的人影身形一颤,然后起身就从叶顺的体内冲出,以虚幻的姿态显化在了张宝三人的面前,甫一出现,他便纳头向张宝三人拜了下去。
“幽王麾下鬼差叶起昂拜见三位掌控者大人。”
“哦?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叶起昂,张宝没有任何的惊讶,反倒是叶起昂上来就称呼自己三人为掌控者,让他有了不小的兴趣。
“小人并不知道三位掌控者大人的身份,只是有幸见过幽王殿下施展过摄魂风这门大神通,幽王殿下曾言,这门神通拥有通天彻地之能,非掌控者修为不可施展,此风可明因果,阅轮回,世间一切,在这摄魂风下都无任何的秘密可言,刚才大人施展此风,就连小人也沉溺其中,直到这位女大人目光所及,小人这才醒悟过来。”
叶起昂虽然自称小人,但语气中却不卑不亢,既回答了张宝所问,又把自己称呼三人为掌控者的依据言明,让人对其升不起任何反感之心。
“你口中的幽王,可是左手上有着幽魂花刺绣的女子?”
叶起昂话音一落,玉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似乎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当初幽王殿下见我守护弟子的执念赤诚,便以大神通护我魂魄不灭,这才让我有机会转为鬼修,得以为殿下效力。殿下救我时,我曾无意间看见,殿下的左手上确实有着一株灵花刺绣,但是不是大人口中的幽魂花,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玉儿的小脸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她罕见的对着张宝幽幽地开口说道: “果然是幽红颜这个狐狸精,少爷真是怜香惜玉啊,居然连摄魂风都传给了她。”
张宝讪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一脸幽怨的玉儿,有些尴尬的对着她传音道:“你这丫头,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也值得你吃飞醋,当初不还是少爷我拉着你们跑掉的么,不声不响的跑掉,总得给人家留一点赔礼不是。”
想到曾经疯狂追求张宝,并对自己有着深深敌意的幽红颜,玉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此时听到张宝还将摄魂风这种无上的大神通当作赔礼留给了她,玉儿就更加火大。
“少爷的功法,愿意传给谁就传给谁,玉儿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又哪敢吃少爷的醋,不如少爷就跟这个鬼修去找你的幽大美人好了,也算了却了幽大美人的一桩心事。”
玉儿明显醋意十足的话语,让张宝瞬间头大,他哄也不是,凶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索性便开始装起傻来,将话题重新引回了叶起昂身上。
“观你前世所为,到也配的上为人师表这四个字了,虽然你现在身为鬼身,但你若能将封魔典修炼到第九层,便可重塑肉身,再世为人。”
叶起昂虚幻的身影随着张宝的话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对于能施展摄魂风这种大神通的掌控者来说,能看出他所修炼的功法并不让他感到惊诧,但重塑肉身,再世为人这简单的八个字却让他早已一坛死水的内心重新泛起了滔天的大浪。
武者的寿命远比普通人要长的多,初阶一级武者都可以无病无灾的长命百岁,而中阶武者,就算活到两百岁都不是难事,如果能修炼到高阶武者,那么最少都可以活到三百岁以上。
叶起昂如今的封魔典已经修炼到第五层了,要是按照实力对比,他已经相当于高阶七级武者,从他身陨到现在,无非也只是过去了三十几年而已,若真能如眼前的这位大人所说,当他将封魔典修炼到第九层,就可以重塑肉身,再世为人,那么自己便能重新守护在弟子的身边,这又让他如何能够不激动。
但张宝接下来的话,就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叶起昂的头上,让他原本激动的心情瞬间消散。
“人鬼殊途,你徒弟肉体凡胎,就算你在小心的为他压制戾气,也难免泄露你身上的阴气,长此以往,就算他不被戾气反噬,也会因你的阴气积累成疾,药石无救。”
“请大人救我徒儿一命,小人从此当牛做马,也定报大人的恩德。”
就算知道张宝能施展摄魂风这种大神通的时候,叶起昂也未曾一跪,只是现身拜见,而如今,涉及到叶顺的安危,他居然跪伏于地,连连向张宝磕起头来。
“既然你们师徒今日有缘遇见了本少爷,那么本少爷就送你们师徒一场造化又如何。”
看过了叶顺的记忆,张宝原本就想给这师徒二人一场造化,他的话本来是可以一气说完的,叶起昂也就不用体验一次从天上到地下的巨大落差,但是因为叶起昂实诚的回答,让玉儿打翻了醋坛子,这也就使得张宝升起了捉弄他一番的想法。
“让本少爷不好过,少爷我又岂会让你舒服。”
虽然心中的想法腹黑,但张宝还是对着身旁的阿福努了努嘴。
一直沉默着在旁倾听众人交谈的阿福,此时得到自家少爷的示意,连手中抱着的物品都没有放下,就弹出一根手指对着叶顺的丹田处隔空一点。
不知怎地,自从玉儿将他的伤势治好了以后,他就犹如开窍了一般,懂得了沉默是金的道理,就连刚才玉儿使小性子的时候,他都出奇的一声未吭。
现在的他深知,贸然的掺和进少爷和玉儿的感情纠纷里,最后受伤的人一定会是他自己。
“我才不傻咧。”
收回了点向叶顺的手指,阿福心中暗道,仿佛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