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就是那个传闻中跳崖的大魔王。大家都觉得他死透了,事实上,他是死了,但没死透。当时他轻飘飘地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能再次醒来,而且又在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大京的雪了,他好像在雪堆里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光照进眼睛里的时候,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思索:这是哪?
我是谁?我怎么又活了?
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别人羡慕不来的好事了?
手边突然碰到什么很冰的事物,沈清欢歪头一看,葬世就在手边。甚至还有更多东西:他的衣服,斗笠,酒葫芦。
他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奇迹般地痊愈了,灵力未减,只是因为没了邪气,再也无法动用自动封剑的葬世。
沈清欢懵了。霎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每种可能都不太可能。
他盯着风雪发了一会呆,忽然听到辘辘的马车声,他便支起身子叫住了马车师傅,顺路载他去城里。
从马车师傅那里得知,迄今已是他死去的四年后,这里是大京,这个地方恰好离帝都安阳不远。
更让沈清欢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能在荒郊野岭的雪地里碰到顾南宴——大京的二皇子殿下。或者应该称为二王爷了,毕竟老顾皇已经在四年前的两国之争中驾崩了。
若说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眷恋,沈清欢可以说很肯定地说:一个人和事都没有了。他谁也不想见。
既然重生了,那不如重新做一张白纸,不卷江湖事。这江山依旧如画,何不逍遥快活去?唯一还可以见一见的也就顾南宴了,那是他前生唯一算交好的人。
“他走他的荣华富贵路,我画我的千里江山图。偶尔沾沾他的荷包,借借他的马,他肯定不会介意的。”
沈清欢迎着风雪,时而看马,越看越觉得喜爱。赶了小半天的路程,它的奔速非但不减,还隐隐有加快之势。真可道是飞若流星,踏雪无痕,大有追风赶月之气概。
“顾南宴的马就是好,”沈清欢一手牵着疆绳,一手把玩着刚刚在鞍边发现的锦袋,“不知道这宝贝吃的料我能不能供得起。”
他拆开锦袋,“不过好在你王爷给你留了饭钱。”
拎起来沉甸甸的,反过来往手中一倒,滑出一块玉来。
“只有一块玉?”沈清欢满脸不信,又倒了倒,然而确确实实再没有别的。
“难办。”他嘟囔一句,仔细看玉。只见这玉皎洁无瑕,剔透温华,三足金乌图腾和边角精致的花纹浮雕旁刻有四字:“通行玉令”。
沈清欢双眼一亮。
这可是个好东西,这是皇子认证的很权威的东西,有了它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不怕任何盘查。对于目前没有身份的沈清欢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宝贝。
手中缰绳一紧,沈清欢叱道:“驾!”白马发足奔去。
暮时赶到了都城,把关的守卫拦下沈清欢:“做什么的。”
沈清欢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玉令晃了一晃。
守卫定睛一看,根本不敢接,恭敬地抚胸:“大人您请。”
沈清欢非常满意地道:“辛苦了。”进城没几步路就哼起了小曲。
安阳作为皇都,占据了全国最黄金的江河地带,是最繁华的商会中心,素有“梦京”之名。商贾云集,百货杂陈,车马与人相拥,屋宅鳞次栉比。舟楫塞满河道,百人流过桥头。柔美笙歌透窗而出,街头卖声不绝于耳。沈清欢被千街错绣迷乱了眼,脚下不停只因几乎找不到驻足之处。
他牵马走至桥上,倚栏看江畔灯火如昼。
雪还在落,却似乎不愿覆灭了这座城池盛大的烟火气,没来时的那般盛大了。指尖刮落栏上一层雪,沈清欢喝了一口酒。
千灯载绮罗,万歌彻晓闻。安阳未变,依旧如母亲说的那样,数年前见过的那样,繁华。河水从外城的青山上流淌而入,像一段透明的绸缎飘过这人间,在楼前汇成一片湖。很多花船在水面上随心游动,华灯光彩夺目,总有不少人忍不住驻足看那美艳的景象。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旅途终点是这里,重生的起点也在这里。若是他们还在,就好了。
来往行人摩肩接踵,路虽不远,却花了好些时间才挤过桥,抬眼望去,停云阁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依旧在门口迎客。
“停云阁,你也是老朋友了。”
沈清欢站在楼前,心中有些怅然。
如今没了明争暗斗,这里不再是交换信息的铺子,不再是皇室争斗的区所,不再是故人的栖身之地,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青楼了吧,可以当个真正的客人了。
然而刚踏进楼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在门口迎客的两个姑娘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有人走到柜台前叫出了老鸨。老鸨眯着双眼细细打量了沈清欢全身上下,向里招了招手。
沈清欢的心忽的漏了一拍。
不是吧??
果然重生不是什么好事!
很快两侧走出来皇族侍卫,将他围住。
“请出示信物。”
“什么,什么信物?来青楼玩还需要带什么信物吗?”
那人道:“上面前接到命令,如若有黑衣斗笠装束的人来到此处,需要询问身份。”
糟了,竟然有人专门守在这里等他吗?难道早就有很多人知道他已经重生了?
看来安阳不宜久留。
尚未开口,那人又道:“大人还嘱咐阁下不必惊慌,没有害你之意。来到了阁中,一切由您做主,您只需给我通行玉令表明身份就可以了。”
沈清欢顿时有了一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像是半只脚踏入了粘稠的未知棋局,无法逾越,无可逃离。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能暴露在大众眼前,而暗中那人似乎早就替他想了个周到。
好你个顾南宴!居然还笃定了他会骑走他的马,故意放了一块通行玉令吗?!
他没好气地交出玉,“给你。”
那侍卫看了一眼玉,确认真实后点了点头,又将玉交还,把沈清欢带到了二层雅室。
“大人,这房间是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在安阳的这段时日,就请在这里休息吧。”
看他作势欲走,沈清欢一把拽住他衣袖:“等等,我想问你些事。”
侍卫恭敬地道:“王爷也吩咐过了,目前不向大人透露任何消息。只是叮嘱大人等他回来,不要暴露身份。”
“???”
真是受不了!
侍卫告退,把门关上了。
沈清欢有些无法接受地躺在榻上,万千思绪涌入。
他不得不开始猜疑今早在酒庄与顾南宴打了一个照面并非巧合,他对于他重生的表现似乎也不是很震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接应他的归来。
为什么?
他躺了一会,越躺越心烦意乱。站起来仔细地观察房间。
整个房间都是北晋人最喜欢的深褐色调和装饰风格,书画在北,橱架在南,笔砚在东,盆景在西。
案上有一香薰炉,炉旁有一幅字帖,墨迹很深,像是最近书写上去的。
“数春后红豆,无人黄昏后”。
那潇洒的笔锋,遒劲的劲力,沈清欢一眼便识是出自顾南宴之手。
红豆乃是相思之意,难道他未成仙是因为眷恋了人间仙子,至于自己的重生,不过是一个他意料之内的巧合吗?
他提起字帖端详,着实想不到有哪个女子和顾南宴有很深的交谊,或许都是他身死之后的事了。
良久,放下字画,沈清欢坐在案前,陷入了长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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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初到安阳。站在停云阁下。
楼檐两端各雕有一只虬龙和舞凤,触须若动,翎尾似游。各处门框、漏窗皆饰以剪纸、彩绘。牌匾上刻有“停云阁”三字,流光溢彩,甚是华美,说是一家青楼,修葺得却不逊于皇家楼阁。
室内装潢与门面相应,可谓富丽堂皇。四处都是浓妆重抹的歌妓舞姬,为贵客上演歌戏。
年少的沈清欢作为北晋的一名密探,在此处与地下组织相接。初来此地,看遍地纸醉金迷,不禁有些面红耳赤,脚步加快。径直走到大堂角落,他找到了一位算账先生。
沈清欢拿出一个元宝,低声道:“问事。”
算账先生不动声色地将元宝拂至桌底,合上算盘,转身推开门,沈清欢紧随其后。
这个杂物间乍眼看上去平平无奇,算账先生拎起一盏油灯,贴在右面墙壁上寻着什么,忽然“吱呀”一声,出现一道暗门。
顺着阶梯往下走,嘈杂声越来越响,众多探子伪装成赌客说笑买注,算账先生把沈清欢带到一个蒙面的人面前,对他打了个手势,便原路返回了。
地下情报站的接头人靠在席上,阴鸷的视线投到沈清欢身上,“你就是北晋新派来的领队?”
沈清欢点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剑柄:“北晋剑阁关门弟子沈清欢领衔执队,有剑阁老祖的配剑葬世为证。”
那人瞥了一眼,道:“按规定,我们该听你派遣。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清欢问道:“现下京国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