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肃杀,已是晚秋,天气转凉,山里不知堆积了多少枯叶。
在茂密树林中突兀出现一片空地,一座赤墙黑檐的破烂道庙孤寂的出现在中央。
狂风吹得破庙窗户啪啪作响,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
听声音,像是个男人,或许还年轻,但按照这个咳嗽频率可能挨不过今晚了。
暮色渐沉,秋风呼啸。
随着庙内的咳嗽声变成艰难的喘息声。
有人从周围树林中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剑客,他踩着层层树叶沙沙作响,手中长剑配着黑色剑鞘,一脸冷淡却极为谨慎的靠近那座破庙。
在剑客身后,有个头戴斗笠的老翁握着钓鱼竿,鱼竿一头顶了下剑客的腰,催促着他往前走。
剑客不耐烦撇开鱼竿,嘴里骂了两声。
“老不死的别烦我。”
“这么着急自己上去啊。”
剑客骂骂咧咧的。
钓鱼老叟脸色一黑,怫然不悦,但破庙就在眼前,他也不敢和剑客怄气,只好沉声道:“闭嘴,要是李道然跑了你担当得起吗!”
听到老叟提起那人,剑客只是哼了声,却没有反驳,转过头继续往破庙走去。
就在这两人几棵树外的地方,有一行人大大咧咧的走出树林,大致是两派人,一边是两个儒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边是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
儒生迎着月光看向剑客和老叟,讥笑道:“两位何故如此胆战心惊,莫不是怕一个将死之人?李道然真有那么吓人吗?”
另一个儒生却道:“能重伤妖皇之人自然可怕,可惜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李道然以往行事嚣张,不知祸害多少仙子,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听闻儒生发言,剑客没有出声,却眉头一皱。
李道然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听,好色风流极为出名,但祸害二字未免夸张,风流韵事再多却也是你情我愿,旁人何须多言。
更何况,重伤妖皇拯救边线战况这一项功劳足以抵消他以往的任何罪行,大齐国与妖族连年战乱,北方有狼神教南下,南方又有蛮族北上,大齐困在中间可谓是腹背受敌,大厦将倾,时刻有亡国的危险。
李道然,这个道门的年轻弟子,仿佛横空出世般出现在世人眼前,第一战便是击败道门当代道子,随后参加仙门比试一举夺魁,紧接着大闹明德宗,为至交好友一举杀入西界,等回到大齐时已经是当世至强者。
贞明九年七月,李道然加入大齐边疆军,镇守西面边境,与妖皇拼杀两月。
贞观九年九月,李道然重伤妖皇,自身也几乎身死道消,躲入无尽山脉。
为何不回城?
因为这个世界太多人想让他死了。
传说上古仙人的传承就在他手中,这就是李道然突兀崛起的原因,那可是几万年都不曾出现的仙人啊,太多人想得到他了。
北方的狼神教已经耗费千年底蕴炼制好搜魂密器,只待有人能把李道然的魂魄带过去,共赏之。
现在李道然重伤将死,乃是千年难遇的好机会,能刚好来边境真是天大的运气。
这五人实力尚可,近水得月,捷足先登。
今晚李道然不得不死。
儒生眼神幽幽,不看明月看道庙,侧耳倾听,里面已经快没了生息。
心弦绷紧,李道然只有一个,却有三拨人。
众人虎视眈眈,互相忌惮,剑客拔剑,儒生挽起袖子,女子素手灵力波动,战斗一触即发。
嘎吱一声。
道庙的门开了。
年久失修的庙门歪斜着破烂不堪,一只染血的手从里面将其推开。
清冷的月光和刺骨的秋风一同撞在那人身上。
他的头发越发散乱,脸色越发苍白。
李道然微微一笑。
“诸位,和气生财,可不要为了小道打起来,小道可担待不起。”
那道士双手一抱,对着三方施礼,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女子心中一惊,此人便是李道然么,虽然有些病怏怏,但真人比画像看上去还要……英俊,难怪多少师姐师妹仙子仙女为他痴情。
李道然脸上带笑与女子挥了挥手,俊朗的笑容让女子不禁有些脸红,赶紧默念一遍正心经。
那黑衣剑客当即就嗖的一声躲回树下,远远对着庙门的李道然问道:“喂,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李道然笑容和蔼,像是一个到门口迎客的东道主,看向那剑客不缓不慢道:“我快死了,你说能没事吗”
剑客不信:“真的吗?”
李道然笑着摇摇头,没有回应。
双手背在身后,李道然走出庙门,眼神陡然锋利起来。
众人心中一惊,急忙后退,躲入树林阴影之中。
李道然又恢复笑容:“诸位不是来杀我的吗,怎么又退后了?”
月光下,脸色苍白的李道然扫视众人。
“该死。”
身形高大儒生狠狠的敲打了下树干,惊疑不定:“他到底死不死,明明气息微弱,双目却炯炯有神,这个贼子出了名的狡猾,要是藏了一招半式的可害死人了。”
另一个儒生男子装扮,较为瘦弱,但眼神明亮,她紧张的看着空地上的李道然,轻声问道:“我们还是走吧?”
赵颜脸色一黑,没有搭话。
柳纯继续道:“他好歹也是重伤妖皇的人物,军功显赫,无论他过往如何,我们也不该趁人之危才是,反正想杀他的大有人在,我们何须出手。”
李道然虽为天骄,但名声不佳。在道门神莲峰辱骂师长而为人不耻,大闹明德宗盗取麒麟血更是一度被骂做是大盗,至于调戏仙子圣女,玩弄良家感情,夜进寡妇门的不堪情事更是在坊间广为流传。
当朝皇帝曾是皇弟时点评其“狂妄好色,私德有亏”。
当然这比起李道然后来立下的军功都是毛毛雨,柳纯对于李道然并不厌恶。
但也没有想救他的念头。
这种情况下救人,只会引火烧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柳纯多看两眼那俊俏的脸庞,便转头独自离去。
“师妹!”
赵颜焦急的喊了声,但柳纯头也不回的离开。
赵颜看了眼李道然,又看看师妹,最终无奈拂袖跟了上去。
树林里,钓鱼老叟用钓鱼竿戳剑客的腰,恨铁不成钢,“你倒是上,李道然已经是风中残烛,干死他,你就是年轻一代最强剑修了。”
剑客挑眉哼了声:“我本来就是最强剑修,哼,再说李道然也承认过他本命法宝不是剑,我跟他争什么,还是先静观其变。”
剑客说着,换了个方向躲到老叟身后。
那可是能重伤妖皇的狠人,哪怕还有一口气在,都有可能灭了在场的所有人。
本剑客可不是愣头青。
老叟叹了口气,他也不敢上。
别看这些人都是一接到消息就快马加鞭的赶来,生怕被人抢了人头,实际上是他们笃定李道然必死无疑才敢出头,直到刚才,只要还能听到李道然的一丝呼吸声,他们就一直绷紧身子,不敢大意。
李道然出道方才六十载,可重伤妖皇,这样的妖孽谁敢真的正面争锋。
月光如水,树影偏移。
那道士就站在庙前不动。
“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或是无人响应,李道然站了许久,抬头望月说道。
树叶沙沙作响。
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娇俏女子站了出来,她表情复杂,“我姐姐就说你经常说这句话。”
李道然看向那女子,笑着问道:“你姐姐是哪位?”
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咬着嘴唇,恨恨道:“被你害死了。”
她眼眶微红,素手按在剑柄上,心情激动,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出剑刺向这个薄情的道士。
月光清淡。
李道然视线挪开,没有理会那女子,只是看向远处的山头,破烂的道袍里手指不断掐算,忽然出声骂了句:“该死!改名道人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一道极其明亮的光芒贯彻天地,越过重重大山,最终落在破庙前,卷起狂风使得树影晃动,沙沙作响,惊起飞鸟千千万。
光芒集聚在破庙前,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形。
就像一个火堆照亮周围的土地。
李道然当即举起手遮住眼睛:“喂喂喂,别乱发光,很碍眼的。”
那光芒渐渐散去,一个身穿蟒服的男人出现,仔细一看,那不是蟒服,而是当今被封王才能穿的四爪龙服。
“李道然,本王很想你呐。”
齐瀛神采飞扬,喜不自胜,这次他胜券在握,能预测天机的改名道人为他出谋划策,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李道然再强,也不可能所有方面都赢过别人。
李道然久久没有放下遮光的手臂。
良久才说了句。
“老子干你大爷。”
本来留了一口气,寻求一线生机。但恐怕有擅长推测天机的人出现了,他不是对手。
齐瀛也不恼,转头看向那女子和树下的两人,笑道:“看来李道然你们是杀不了了,本王多有得罪了。”
钓鱼老叟心中谩骂,抢我人头,有权有势了不起,你爷爷我再年轻个一百岁不得把你吊在树上用鱼竿抽你鸟!
剑客拉了拉老叟的袖子,“老头,先走了。”
剑客嗖的一声跑没影了,一剑都没出就跑路算什么事嘛,今晚真不该来的,丢死人了。
但是剑客有预感,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今晚出现过的人都会再次相逢。
不知为何,剑客就是有这种感觉。
紧接着,老叟也跑了,拿着鱼竿撒丫子跑得飞快,竟是超过了先跑的剑客,两人骂骂咧咧的分道扬镳。
只剩下女子黄琴婉,黄琴婉面色冷清,“我想亲眼看着他死。”
齐瀛道:“仙子看着便是。”
说着,齐瀛看向李道然,犹如刑官判刑般,声音威严:“李道然,你目无王法,无视军纪,养妓淫乐于军营,私自鞭打士卒,擅杀将领,假传圣旨调动周边军队,你可知罪?”
破庙前,李道然放下手臂,平视齐瀛,轻蔑一笑,“平西王太善良了,我李道然何止犯了这些,什么欺压百姓,公权私用,什么挪用军款,霸占良田,我李道然肯定是都做过的,平西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齐瀛冷笑:“你知道就好。”
李道然揉了揉下巴,“或许千百年后妖族赞美我的会比人族要多,你说好笑不好笑?”
齐瀛眯起了眼睛。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李道看向黄琴婉,歉意道:“我想了很久,真不记得你姐姐是谁,你能不能给个提示。”
黄琴婉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李道然无奈笑了笑,最终目光落在齐瀛身上。
“所谓唯器与名不可假人,平西王殿下,你帮助你二哥夺了你大哥的皇位,终有一天你是否会自己当皇帝?又是否想过齐胤会不会对你放心?今日平西王殿下如果可以放小道一条生路,那我李道然从今往后甘愿为平西王鞍前马后,扫除一切障碍。”
李道然补了句:“可立天道誓言。”
平西王齐瀛目光闪烁了下,似乎意动,“此话当真?”
李道然:“自然。”
齐瀛忽的大笑,胸中长气一吐为尽,“李道然啊李道然,你也有求人的一天?”
“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我无心杀你,奈何天下大势要杀你,道门秘法也好,麒麟血也罢,你身上的好东西太多太多,觊觎之人数不胜数,但这都不重要。李道然我且问你,仙人传承是在你手上吗?”
齐瀛目光灼灼的问道,死死的盯着李道然。
连黄琴婉也不由得看了过来。
这是所有修行者都好奇的秘密。
虽然早有传闻,但不曾见本人承认过。
李道然没有隐藏,直截了当的承认,“是又如何?一开始你们没有被选中,那么就不再有获得传承的机会了。”
齐瀛沉默了会,道:“可终究是不甘心的,你重伤妖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很多人会撕破脸皮,李道然,你自裁吧,算是我对你最后的敬意了。”
李道然忽的一口血喷出,周围空气响起琴弦崩断的声音,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一个白发老人拨动罗盘,“李道然,有我在,你休想遮蔽天机。你只有死路一条!”
李道然惨笑:“看来真是没机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能你们不相信,仙人传承在我身上,但我没有学过,因为这逆反天道,学之必死。”
齐瀛瞳孔皱缩。
“我不会自杀的。”
李道然仿佛释然,“你动手吧,我的魂魄任你们处置。”
李道然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齐瀛手中灵力汇聚,一道符文浮现。
只要符咒打入眼前道人体内,那李道然必死无疑。
一旁黄琴婉手始终放在剑柄上,目光在李道然和齐瀛身上来回交错。
乌云遮住明月,仿佛不忍观看。
咔擦一声,有人踩断了树枝。
三人猛然看向树林里。
灌木丛中,有光芒透出。
一个提着灯笼、浑身是伤的小男孩忽然出现。
他的血几乎流干了,浑身都是创伤,衣服都变成暗红色了。
小男孩张了张口,有些畏惧的问。
“我好像迷路了,能问一下这是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