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田间,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抬眼望去,就看到有人正推着粪车在给地里上肥。
扶苏遮掩着口鼻,露出一抹厌恶的神情。
雨水刚过,地上还有些泥泞,没走多久,双脚就已经沾满了淤土。
这对于有些洁癖的他而言,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强忍着剧烈的不适,他来到村里的小道上,总算看到了一些村民。
“先生好,这里有些许荷叶,先生擦擦鞋子吧。”
扶苏抬头,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捧着几张荷叶,恭恭敬敬地在他行礼。
荷叶很新鲜,似乎是刚摘下来的,上面还挂着许多露珠。
扶苏笑着接过荷叶,一边擦拭着,一边点头道:
“看你谈吐是读过书吧,你是哪家子弟,何故在这里玩耍?你家大人呢?”
“回先生的话,我的家就在前面,先生要去我家里做客的话,爹和娘一定很高兴呢!”
小男孩的脸上露着淳朴的笑容,然而扶苏微微一愣,神色却变得冷峻起来。
他原以为小男孩是哪个世家子弟,只是在这边玩耍罢了。
却不曾想,这小不点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泥腿子。
他神色冷漠地看了小男孩一眼,不悦道: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礼’不是你这个身份该用的东西,明白吗?'”
扶苏将荷叶随意扔在了地上,语气冷淡道:
“你们庄主在哪里?”
小男孩愣了愣神,他不是太明白眼前这个年轻公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对方要来找庄主,便指了一个方向。
扶苏点了点头,在路过小男孩身边时,手臂故意一抖,就见几个金豆子掉了出来。
扶苏装作浑然不觉,余光却暗暗朝身后看去。
没过多久,就看到小男孩弯腰捡了起来。
望着这一幕,扶苏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贱民就是贱民,以为读几本书就想装贵族?人性果然经不起试探啊!”
然而很快,扶苏的脸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因为他发现小孩子正大步追了上来。
“先生,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到扶苏面前,手里的金豆子一颗不少。
“你可知道,这些东西能买多少田地嘛?你要是捡了去,够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能捡到,算是你运气好,不用还给我的。”
害怕小男孩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扶苏循循善诱道。
小孩子只是憨厚地笑着,再次将金子递了过来。
望着眼前的金子,扶苏满脸涨红,只觉得极为刺眼。
他原本是想看出好戏,却没想到最后出丑的竟是自己。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扶苏恶狠狠地瞪着小男孩,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了。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扶苏转过身来,就看到嬴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儿臣拜见父……”
不等扶苏把话说完,就被嬴政制止道:
“在外面,称呼咱父亲就可以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扶苏,又看了眼小男孩手中的金豆子,嬴政有些疑惑道。
“那个……这位小兄弟帮我找来荷叶擦鞋,孩儿正表示感谢呢,谁知这孩子死活不收。”扶苏硬着头皮说道。
“小虎子,他给你你就收着,你家里不是要盖房吗,有了这东西,想盖多少房子都行!快收下吧!”嬴政笑道。
听嬴政这么说,小男孩才迟疑地将金豆子收下。
对于扶苏之前说的话,小男孩置若未闻,又向扶苏行了一礼,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小男孩一走,嬴政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扶苏一眼,玩味道:
“你来这里,莫不是想仗着皇子身份,强要配方?”
“唰!”
听到这话,扶苏脸色剧变,冷汗瞬间便浸湿了后背。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位父皇只看了一眼,便一语道破了自己的目的。
“孩儿……孩儿不敢,孩儿是听说这边有人教人读书识字,才过来看看的。”
扶苏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结结巴巴地说道:
“其实配方的事情,孩儿早就想告诉父皇实情了,只不过李延田一片苦心,孩儿若是将其供出来,实非君子所为。”
听到这句话,嬴政脸上神情稍缓。
“还算有点担当!”
“要是你真将罪责推到李延田身上,咱就对你真的失望了……”
“孩儿自幼饱读圣人之书,岂会做那等腌臜龌龊之事!”
扶苏说的大义凛然,心中却是暗暗一喜。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因祸得福,有了转机。
只不过对于李延田,就只能弃车保帅了。
嬴政把他收押在廷尉府,摆明了要公事公办的意思。
看着扶苏喜形于色的模样,嬴政失望地摇了摇头。
为君之道,哪里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有时,他高高在上,是要装作一个圣人,做全天下的道德榜样。
可有时,他又不得不枉做小人,冷血阴谋,腹黑算计,举世皆敌。
只读那些儒家圣人的书,是做不好皇帝的。
或者说在那些人眼里,皇帝最好是个木雕神像,橡皮图章,亦或者……牵线木偶!
回想起那日朝廷上的事情,嬴政觉得该敲打敲打自己这个傻儿子了。
“行了,你且回去吧,做事用点脑子,莫被人当做枪使了。”
“嗯?”
听到这话,扶苏心中刚刚升起的那抹喜悦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着急地想替自己老师辩解几句,却看到嬴政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孩儿告退!”
扶苏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满腹的憋屈转身离开。
一路上,泥土再次裹满了双脚,他却无动于衷。
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脸上说不尽的失魂落魄。
忽然,仿若心有灵犀的,扶苏回头朝身后看了过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这辈子永远难忘的一幕。
此刻,在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与自己父皇有说有笑。
两人笑得很大声,嬴政还时不时亲昵地拍拍那人的肩膀,仿佛多年的老友一般。
嬴政脸上那种笑容,扶苏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看到过。
不知为何,扶苏心中升起一种极为荒诞与恐惧的感觉。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