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正是车夫们忙碌准备出发的时候。可王都城外十里的客栈,十几辆马车排在客栈左右,车夫们不是蹲在自己的车旁抽着旱烟提神,就是半躺半坐在马车前室打盹。
可直至天光大亮,也只有在客栈住店的零星客人前来雇车,却不见王都城里有人来。正当他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城里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时,只听一个少年叫声“雇车”。
众车夫一齐循声看去,看到的却是灰头土脸的段记,都不禁笑道:“哪来的小叫花子,也想坐车?不怕把你那没二两肉的屁股颠成八瓣?”
段记穿的还是子勋给置办的上好绸缎锦裁制的,只是他在幽暗狭长的密道里摸黑走了一整晚,全身沾满了污垢,再好的材质也看不出原本的质地来。
“少啰嗦!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有!”段记一边怒斥众车夫,一边双手展开一张银票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段记自小就有存钱、藏钱的习惯。他成为南睿王义子的时间虽短,这个“好习惯”也没忘了。因此这次出逃虽然匆忙,但光是他一只鞋里,就藏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所以短时间内不会为钱发愁。
车夫们见了银票立马还了一副面孔,围着段记又是赔礼,又是吹嘘自己的车好。
可段记对这些老油条们很不放心,便故作嫌弃的说道:“你们话太多,一路上我得被烦死。”
他走向一辆老旧的二人马车。上面躺着的,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约摸五十来岁的车夫对段记制造的“骚乱”毫不感兴趣,依然悠哉的打着盹。
其他车夫见了,无不小声骂道:“妈的,这大便宜要被严老四这个色的老小子捡了去了。”
“我要雇你的车。”段记对严老四说。
严老四扣了扣他的酒糟鼻子,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去。”
“我有急事,可以加钱。”
“还是不去,你会弄脏我的车的。”
其他车夫看他这样恨得牙痒痒。
“哎呦喂!严老四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就你那破车也干净不到哪去!你车破人也懒,不然能一天到晚拉不了两次活吗?还嫌弃这位小少爷。人家个性,就喜欢捯饬成这样,倒是你别不识抬举!”
严老四听他们说闲话,也只是哼一声。
段记说:“这个好办,你驾空车,我跟着车跑。等到下一个客栈,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就是了。”
严老四这才伸个懒腰,不耐烦的说道:“好吧,你要去哪?”
段记凑近严老四耳边,说:“苍天宗本部。”
“你耍我吗?”
“不,我就是要去苍天宗。我可以加钱,就看你敢不敢去了。”段记很诚恳的又拿出一张银票。
“看来你什么都不懂,还口口声声说要去苍天宗本部,真是笑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苍天宗本部不就在天玄山上吗?”
“听听,‘就在天玄山上’。”严老四语气满带不屑,“小子,你要知道天玄山幅员千里,山势崎岖陡峭,最高处有万丈之多。像你这样的小萝卜头,不用山上的苍天宗修士动手,光是天险就能要你命。”
段记坚定说道:“即便如此,我也有不得不去苍天宗的理由。”
严老四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我只把你送到天玄山境内。”
“可以。”
段记心想:“等我养好了金雕翼的伤,兴许半路就不用雇你了。”
如约好的那样,段记跟着车子跑了二三十里,到下一个客栈洗澡、换衣服。他身上虽然还有伤,但经过百兽泽一行的锻炼,这二三十里路倒也算不上多么辛苦。
之后的半个多月,严老四又恢复了他那不问世事的沉默态度。别说让他询问段记的事情,就连打尖时也是段记负责点菜,他只管闷头吃。
反倒是段记,某天在市集上吃早点的时候,他先绷不住,开口试探性的问严老四:“严大叔,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一个小孩要去苍天宗做什么吗?”
严老四虽和段记相处多日,却仍未有半点亲近感,依旧摆着一张臭脸,说道:“那是你的事,我一个臭赶车的,只管赚我的车钱,瞎打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他说罢又是只顾着低头喝馄饨,弄得段记又尴尬又气恼。他选择雇佣严老四是看他踏实沉稳,但是让一个少年人日日夜夜都只能面对这样一个闷油瓶。纵使段记天生适应性强,也不免心中抑郁。可现如今金雕翼还没痊愈,靠双腿跑路又容易引起注意,给追兵留下线索,要赶路还离不了这个性子乖戾的车夫。
段记正考虑要不要就此解约。突然间他手腕上,铜镯镶嵌那枚的琥珀开始剧烈闪光,并发出一种类似马匹嘶吼夹杂着群蜂鸣叫的刺耳声音,弄得早点摊上其他客人纷纷投来纳闷且嫌弃的目光。
“这?难道是老师在呼叫我?”
段记一边想着,顺手捂住琥珀以轻微减弱它发出的噪音,一边躲得离摊位远远的。
“喂喂!记儿,你能听见吗?”
练海川熟悉的声音从透过琥珀传来,给段记带来了一丝安心感。
“师父,徒儿想死你了。”
“臭小子!你吃饱了撑的!?”练海川没安慰他,反而劈头盖脸的先来了一顿骂,“我还警告你少管闲事。你倒好,为了个女人,还是绝对得不到的女人,你居然直接跑去揭子勋的短,现在害得我也被软禁了。”
“师父,我……”
“得得得,那些没用的话就别说了。”练海川打断他,“我是趁着今天轮班的兵闹肚子才能跟你说两句。听好,公主告诉我:子勋发现你不在王都,已经派出去了九成的禁军开始全国地毯式搜查。你要记得用伪装戒指。但秦风的外表太惹眼了,你还是尽量避开官道,也别在大城镇停留。来人了,你自己多小心就是了。”
练海川刚一切断通讯,段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等他回头,听来人喊道:“禁军办案,都配合着点。你们谁见过这人。”
段记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们在展示自己的画影图形,于是趁众人还没注意到自己,背着身子快步躲到早点摊的招旗后,打算换上伪装。
可就在他准备转动戒指时,却借着余光看到早点摊老板不断冲禁军使眼色,暗示他们去审问严老四。
“老家伙,你可认识图上的人?”
一个禁军士兵举着段记的画影图形,几乎贴到了严老四脸上。
严老四连正眼都不看他,依旧小口抿着馄饨汤。士兵见了大怒,抬腿打算踢翻了严老四跟前的桌子。谁知下一秒,桌子竟悬空着,自行快速转了一圈,又稳稳的四腿着地,桌上的不但没被摔出去,就连汤汤水水都没洒一滴出来。
那士兵见有古怪,立刻后退两步,但嘴上依然厉声说着:“包庇朝廷钦犯可是死罪,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要是知道什么就痛快说出来!”
周围人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段记却清楚看到是严老四飞快的一伸手,以巧妙的柔劲推了桌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