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芯和程希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有了程希的保护,施芯再也不怕被其它孩子欺负了。
从那天开始,在施芯的记忆里,就只剩下程希了,因为程希是她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快乐。
春天一起采野花,夏天一起吃西瓜,秋天一起捡树叶,冬天一起堆雪人。
施芯很可怜。这是后来程希妈妈告诉她的。
慢慢长大,一点点懂事之后,程希才明白妈妈嘴里可怜的施芯,是真的很可怜。
施芯的姥爷是金属厂的职工,由于工伤事故,在施芯姥姥32岁时意外死亡。厂里给了一笔抚恤金,又为了照顾家属,就在厂里食堂给她安排了个工作。可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女孩,日子过的艰难可想而知。
施芯姥姥也是个美人胚子,虽然三十几岁,那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保媒拉纤的人也不少。可是一想到,老伴在世时对自己的呵护宠爱,两个娃娃都是女孩儿,找个后爹一起生活,多有不便,她也就没了再嫁的心,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着过,偶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也只能找娘家帮衬帮衬。
两个女儿都很争气,不但个顶个长的漂亮,而且都考上了大学。
尤其是施芯的妈妈,考上了京城的名校,是当时那一届金属厂考生里,考的最好的。施芯姥姥特别开心,见人就笑,说这么多年的苦,没白吃,总算对的起死去的老伴了。百年归天后,也能给老施家有个交代。
圣经里有一句话特别残忍: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施芯姥姥在美好年华时丧夫,一个人好不容易带大两个女儿。老大已经上大三了,老二体贴懂事,知道妈妈一个人养两个大学生艰难,报考了免学费的师范学校,好日子就在手边,谁知,晴天响雷,炸塌了她的世界。
施芯妈妈在学校未婚生子。听到学校领导电话里的消息,施芯姥姥当场就昏死过去。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施芯姥姥就请假去京城,到学校接女儿。
施芯姥姥在学校住了3天,终于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刚入大学,由于施芯妈妈人漂亮,性格开朗活泼,学习用功,文艺也好,能唱能跳的,风光了好一阵子。学校里追求她的男同学也不少,但是也没见她和谁走的更近,或者向外公布过和谁是男女朋友关系。
据她同宿舍的人回忆,施芯妈妈属于比较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是曾经有一晚,她半夜才回来,这也是她在校期间,唯一一次晚归。
回来后,悄悄上床,躲着被窝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天没有起床,一直到下午,同学喊她去吃饭时,她也不理人,扯开她蒙着头的被子,大家这才发现她双眼红肿,嘴角破裂,左边脸颊乌青肿胀,额头破口有血迹。问她怎么弄的,她只是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只是自此后,她经常一个人发呆,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曾经那个阳光开朗,温柔大方的女孩不见了,转而变成性格沉闷乖张,好似自闭的阴沉女孩。
也不大和人讲话,生出了怕黑的毛病,不敢一个人在宿舍,晚上经常做噩梦,会大喊大叫的惊醒。
再后来,到了冬天,穿的厚,加之她少动,即使她明显发胖,也没人怀疑是怀孕了。
而那个冬天,施芯姥姥记得,她打回电话,说大三学校安排实习,寒假不能回家。为她学业着想,再加之小女儿面临高考,施芯姥姥就没有去学校看过她,也没多留心施芯妈妈的异样。
直到来年春天,施芯妈妈在宿舍生子,吓坏了一众舍友,就跑去汇报给辅导员,联系学校教务处来人,用车把送她去医院。
在路上,孩子就出生了。到了医院做了检查,母女平安。可是孩子的父亲是谁,施芯妈妈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当时在医院,校领导告诉她,要联系家里人来,接她回去。施芯妈妈突然情绪失控,抱着孩子冲到楼顶,爬上栏杆,就要跳楼。
校领导是真怕出了人命,只好学校出钱,结算了医药费,再在学校招待所安排了一个房间,又让一位女职工,伺候施芯妈妈月子,想着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能问出来孩子父亲的下落,再让孩子父亲安抚施芯妈妈,送她回家。
谁知道,事情的走向让校领导始料未及。施芯妈妈不但没有说出孩子父亲是谁,精神也一天天开始失常。
最初拒绝抱孩子,不给孩子哺乳;后来是听到孩子哭,她就会双手抱头大喊大叫。直到最严重时候,一天半夜光着脚,抱着孩子冲到大街上,把孩子扔到了马路中间,幸亏陪护的老师发现的早,把孩子抢回来了,否则这孩子真的是会丢了性命的。
这一下,校领导看明白了,这个女孩儿是精神出问题了,得赶紧解决这个大麻烦。
于是在施芯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被姥姥接回了家。
其实结合了解的情况,再看看女儿现在的状况,施芯姥姥心里暗暗察觉,这个孩子很可能,是女儿不知道被什么人强暴后才有的。只是事情过了这么久,女儿也已经精神失常,再报警又能如何?
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女儿现在精神明显失常,今后生活能不能自理都不好说,这个孩子也许还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在这样的想法下,施芯姥姥决定养下这个孩子。
施芯的姥姥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她把生活的磨难,装进精致的餐盘,温柔微笑,细细咀嚼,慢慢下咽,从无抱怨。
为了照顾大女儿和外孙女,她辞去了厂里的工作。
那个年代都是福利分房,住房都是根据工龄,职位由厂里分的。可是施芯家情况特殊,姥爷工伤去世,妈妈精神失常,于是她姥姥找厂领导说情,给她换到了这间靠路边的房子,并同意她在东墙上开扇窗,办个小卖部,维持生计。办理小卖部的各种手续,厂里工会出面给帮了不少忙,施芯姥姥都记在心里。
小区里住的都是同事,她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都知道了。
大部分人都是善良的,可怜这孤儿寡母,一家三代,无依无靠。家里缺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都从这里买,生意也就一天天好起来,虽然没有多富裕,但是养活一家四口,也算勉勉强强。
也有一些长舌妇,说三道四,怎么难听怎么编排。
尤其是,早前嫉妒施家女儿能歌善舞,漂亮大方,学习又好的人,说她在大学就滥交,是个破鞋,怀了野种,都不知道爸爸是谁,就这样带着孩子回来了。
这个说法一开始,还只是小范围传播,后来时间久了,确实没有孩子爸爸出现,也就坐实了。
施芯就是在闲言碎语,和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中,一天天长大。
外面的人都说母亲是疯子,小小的施芯不知道什么是疯子,只是看着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她的妈妈不会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她的妈妈不会给她梳小辫,穿花裙子;她的妈妈不会送她上学,接她回家;她的妈妈不会带着她上街买好吃的糖果;她的妈妈也不会唱着歌哄她睡觉。
她的妈妈只会到处乱跑,害的她要和姥姥到处找;她的妈妈会砸了家里的花瓶,掀翻满桌的饭菜;她的妈妈会在施芯想抱抱她时候,大喊大叫的推开她。
因为她“特别”的妈妈,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小施芯一直都是孤独的。
她总是被家属区里其它小朋友欺负,他们围着圈,追着她骂小疯子,小破鞋;他们会成群的推她,打她,还要比谁打的更狠。施芯偷过姥姥小商店的泡泡糖送给他们,希望不要再受欺负,能和他们成朋友。可是,他们拿走她的泡泡糖,挨打挨骂依然没有停。
后来施芯就认命了,他们骂她,她就装听不见;他们打她,她就逃跑。再也不会送他们泡泡糖了。
施芯5岁那年,有一天半夜,睡得正香,被屋外的嘈杂声闹醒。原来那天晚上,施芯妈妈在家人都睡着之后,犯病了,脱得光溜溜的跑出屋子,在大街上游荡。被厂里下夜班的人发现,给送了回来。
第二天,姥姥一早送施芯去幼儿园后,带着妈妈去了精神病院。从那以后,施芯妈妈一年有大半年时间都是在精神病院度过的。
妈妈刚住院的时候,姥姥带她去看过一次。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妈妈被束缚带紧紧的捆着,身体就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不停扭动,嘴里大喊这施芯听不懂的话。
施芯被吓坏了,当天回家后,晚上就发起烧了,还一直说胡话。
原本施芯姥姥是怕女儿长期住院,小小的施芯会忘记妈妈,所以想带她去医院看妈妈。可是看到吓坏了孩子,心疼不已,从此,施芯妈妈如果在医院,姥姥只会自己每周去看一次,再也没有带着施芯去过。
但是,担心母女俩没有感情,将来自己百年,这个大女儿没人依靠,所以从那之后,施芯姥姥换了一种方式,来让施芯记住妈妈。
施芯姥姥翻箱倒柜的把大女儿曾经得过的奖状,写过的笔记本,照片统统找出来,像讲故事一样,从出生一直到生子,一遍遍给施芯讲自己妈妈的故事。
随着施芯一天天长大,姥姥讲的故事内容越来越丰富。
在故事里,施芯看见一个多才多艺,温柔善良的妈妈。
姥姥告诉她,只是妈妈现在生病了,对她,用错了爱的表达方式,内心里,对她的爱,比起其它妈妈,一点也不少。
但这所有的故事里,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关于爸爸,施芯一次次追问,但是每次姥姥都是说,还没到能告诉她的时候。
终于,在她12岁来例假后,姥姥跟她讲了关于爸爸的话题。
那一天她知道了女人为什么会怀孕,知道了除了结婚可以生孩子,女人被强暴也会生孩子。而妈妈的悲剧就源自于,太过脆弱。这件事,妈妈没错,施芯没错,错的是施暴的人,和妈妈太过懦弱,不敢直面的退缩。
那天姥姥边讲边哭,这是施芯第一次,看到姥姥哭,哭的伤心欲绝,哭的泪如雨下。就像要把这辈子受的所有委屈,背负的所有不甘都哭出来。
姥姥的泪流干了,故事也讲完了。
后来,施芯慢慢开始学会接纳妈妈。会带着好吃的去医院看她,会当她在家时,帮她洗澡擦背,虽然在施芯12岁后,妈妈总是把她认成她的妹妹,施芯的小姨。
施芯这样一天天长大,不但继承了妈妈的美貌,还继承了妈妈动人的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