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石英钟嘀嗒嘀嗒地走着,三支指针同时略过钟表的顶点,日期栏的数字向前跳动了一格。
“萧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到这么晚。”孟国飞向坐在对面的萧后致歉。“您对当时的行迹,已经描述地很清楚了。感谢您的配合,随后我们会对您提供的信息进行核实。”
“是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据?还是怀疑我有杀害白玫的动机?”萧后略有些疲倦地抬头望了孟国飞一眼。“我将争执的原委已经如实告知二位了。诚然,从利害关系来看,我和孩子也许都有嫌疑。还请劳烦警方仔细调查出真相,还我们这些涉事人一个清白。也希望你们早日抓到真凶,替我还未过门的儿媳妇主持公道。”
萧后这段话,在吴迪看来,充满了诚意。
“我平时喜欢一个人活动,独来独往惯了。也许暂时还找不到有力的人证,请你们多费心。”
“这是自然。只是……”孟国飞顿了一下,正在思考用什么样的沟通方式,才不会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萧后一脸疑惑地看着孟国飞,等待他继续发声。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关于家庭隐私的问题。当然,我们不是刻意窥探您的私生活;只是……这条信息对案件的侦破,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闻其详。”萧后坐直身子,将双手放在腿面上,接着说,“我有言在先,如果涉及到我不想回答或者无法回答的问题,还请高抬贵手,不要继续逼问下去。”
萧后的表情,明显变得紧张起来。他在揣摩,这位孟警官究竟知道多少和自己相关的家庭信息。
“您大可放心。我们从不强人所难。”
萧后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与案件有关的调查情况,请恕我不能向您透露。”孟国飞向前探了探身子,“但是,我们查到一个或许可以排除您儿子作案嫌疑的人……”
孟国飞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萧后的变化。
听到此言,萧后的眼睛在一瞬间略微睁大了一些,立即又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如此看来,但凡提及萧天赐,总会触及到这位父亲敏感的神经。
“这个人,和您儿子有血亲关系。除您之外,关于萧天赐的直系亲属,您是否可以提供一些线索?毕竟,您是他的父亲,在这个问题上,您最有发言权。”
萧后低着头一阵沉默,似乎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右脚跟在地面上微微点了几下,随后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唉……”他沉沉叹口气,眉头紧锁。谈及天赐的直系亲属,又该从何说起?
“没想到会牵扯到这么深,如同一场家庭浩劫。”萧后苦笑着摇摇头。
“孟警官,我的特殊情况既然刚才已经告诉您,相信您不难猜到,天赐这孩子不是我的婚生子,我也不是天赐的亲生父亲。”
“啊……?!”,一直缄口不言的吴迪,突然发出一声惊叹。
在她的逻辑里,从未怀疑过萧后不是萧天赐的生父;只是质疑其生母另有其人,其间也许隐藏着各种曲折。她分别见过萧家父子,怎么看都觉得他们长了一副父子脸。若非亲生,萧后为什么对养子如此上心,所付出的精力、财力,甚至比正常家庭的父亲还多。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现在,吴迪之前的推断却被萧后一句话击得粉碎,难免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
“那么萧天赐的亲生父母是谁?他有没有兄弟姐妹?”吴迪一时忍不住,抢先发问。
孟国飞侧过头,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我可以将真相全盘托出,但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明白,对萧天赐保密,对吗?”这次抢着说话的是孟国飞。
“是的,孟警官果然是明白人。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埋藏了二十多年,我不想因为它让天赐受到伤害!失去恋人,已经让他够痛苦了!”萧后的眼神中,充满着无奈和悲哀。
“您放心,此事只要在案件中没有和您儿子形成关联,我们一定会保守秘密。”孟国飞用手指轻敲着沙发扶手,等待萧后吐露实情。
“其实,天赐是个弃婴……”
“!!”吴迪和孟国飞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萧后独自诉说着,记忆回到22年前。
我捡到天赐的时候,他好像刚出生不久。瘦瘦小小的,脸上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眼睛都还睁不开。
实不相瞒,我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那时年轻,少不经事,什么都不懂。通过家人介绍,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便草率结婚;没多久,不等和前妻生下一男半女便因感情不合一拍两散。因为自己是那样的特殊状况,就没再考虑过结婚。
离婚后的我,一人只身在城里打工,只有过年和农忙的时候才回趟老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落得逍遥自在,没什么多余的念想。
1998年,那年夏天抢收麦子的时候,我一直待在家里帮忙。天赐就是那时在我家屋后的草垛旁捡到的。在农村,生了娃儿不要的情况时有发生,不过大多都是女娃;能碰到没人要的男娃,还真是稀罕。
一开始,我并没有收养这孩子的想法。以为是谁家不小心丢了孩子,便抱着孩子到村派出所打听,结果当时并没有人报案说有自家的男娃失踪。我担心若是把月子娃放在派出所,要吃要喝、又吵又闹的,会给人家工作添麻烦。便主动要求先把孩子带回家养着,如果有孩子父母的消息,就到家里来找我。派出所自然也认为这是个折中的好办法,所里的民警们,也没空花心思精心照料着。
我不想因为捡到孩子的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副所长恰巧是我堂哥,便给他买了两条烟交待他替我保密,这事对谁也不要说。临走前告诉他,公事公办,我可没有私藏孩子的心思,孩子是谁家的,就还给谁。不过,除了孩子的父母来找,其它事别来打扰我。
说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那是假话。
我喜欢孩子,可惜膝下无子,又没法通过正常手段传宗接代。这事对我来说也一直如鲠在喉,想起来就烦躁。私心想,没有人来认领这孩子就好了;不过,若是孩子父母真来找,照样得把孩子还回去,让他们一家人团圆。
祈盼老天爷圆我一个心愿。
带着矛盾的心情,我和那孩子朝夕相处了将近一个月。待得越久,感情越深厚,渐渐发现,我已经离不开那孩子了。
可时间不等人,农活干完了,我也该回城上班了。再拖下去,饭碗不保。
既然孩子的父母这么久一直没来找,也许一开始便铁了心肠打算抛弃这个可怜的小生命。我把心一横,决定将孩子一起带回城。临走,让堂哥给我开了个报案证明,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才知道,那份报案证明是很重要的材料。办理领养手续,给孩子上户口等,都用得上。有些材料一旦过了时限,再去补办肯定是来不及的。
刚开始,我担心孩子是因为有什么身体上的残疾才被遗弃,我很早就带孩子检查过身体。医生说孩子是早产儿,除营养不良外,看不出什么大毛病。建议我日后注意观察便是。
我喜出望外,就像得到了无价之宝般兴奋。打那时起,便决意将孩子好好抚养成人。
一个人带孩子实属不易,遇到任何困难都得咬紧牙坚持,一路走来,其中的艰辛只有我自己最明白。好在这孩子聪明、懂事,能体谅我的辛苦,很少让我为他操心。加上身边一直有田雨的协助,即使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能把孩子拉扯长大。
眼看孩子马上要结婚,刚能松口气,却出了这样可怕的事。说实话,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却不能表露出来。我知道,在儿子心里,比我痛苦千倍万倍。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只希望他能尽快驱散内心的阴霾。
“两位警官,天赐的身世大概就是这样。所有大大小小的相关资料,都被我装在文件袋里仔细收着。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拿给你们一一过目。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询问的细节,一次问个够好了。过了今晚,我不想再提及此事。我担心……”话没说完,萧后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德国黑啤,拔起拉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在打了个响亮的气嗝之后,他冲孟国飞摇了摇手中的啤酒罐。似乎在问,“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孟国飞明白萧后的意思,朝他轻轻摆摆手,无声地拒绝了。
“我担心……”萧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说道,“如果天赐知道真相,会不认我这个爹……”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狠狠地捏了下手中的空酒罐,发出“咔吧”一声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