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此刻内心的愤怒到了极致,身体上的种种痛苦,虽然令他难以忍受,但是内心的不解和痛苦,甚至于悔恨,却折磨的他快要发疯。他知道自己此时决不能发疯。母亲受萧茂才那一脚,如今依旧人事不省,不知死活。他必须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有机会想到自救的办法,才能找机会救醒母亲。
萧茂才是个武士,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他刚才踢自己的那两脚,第一脚让自己失手杀死萧桂,第二脚让自己双腿失去知觉。这两脚,萧茂才踢的极有技巧,第一脚力道之重,竟然在不损伤自己的前提下,却又能把柴刀捅进萧桂小腹,直没至柄,可见他力道之大;第二脚力道之巧,恰恰踢在自己后腰尾椎骨上,令自己下肢无法动弹。
这都说明,他现在根本无法与萧茂才对抗。眼下既然已经被他们给构陷,唯一的机会便是被送上镇衙门时,他那一次陈述自辩的机会。若是在此之前,激怒了萧茂才,令他对自己下重手,打昏或者打死了自己,那可真是因为愚蠢而死也不能瞑目。
先前便因为不够冷静而中了萧茂才父子的奸计,致使他误杀了萧桂,惹下天大的麻烦,这次若在不够冷静,那就会让他自己还有自己的父母,以及父亲的好友庞二叔,全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选择在被扭送至镇衙门之前保持沉默。
灵溪村距离天马镇不过七八里光景,此时虽然已经是傍晚,天边晚霞烧的火红,但众人却心思各异,加快脚步往镇上赶。
一路之上,萧寒注意到,萧茂才父子一直在悄悄的说着什么,萧元豹一边跟萧茂才说着,一边还不断给旁边的那些随同他们一起前往镇衙门的乡民使眼色。那些乡民哪里敢跟萧元豹作对,一边抬着萧桂的尸体大步飞奔,一边悄悄向萧元豹点头,达成某种令萧寒心寒的默契。
萧寒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镇官长黄武九能够听他辩解,主持公道。不过,萧寒隐隐感到这种希望也很渺茫。庞二瘸子一路之上,也不知什么原因,同样闷声不语,默默被萧元豹家的几个闲汉打手,架着飞奔。
众人很快便赶到了天马镇上,这时已经是薄暮十分,天马镇上有不少人家门缝之中泻出了些许灯光,街市上除了几个流浪汉和乞丐在那里游荡再无他人,显得颇为冷清。萧元豹指挥着众人,向镇衙门大院赶去。
萧寒远远的看见,镇衙门口竟然聚集了不少身穿皂衣的衙役兵丁,一颗心便彻底沉了下去。这分明是镇衙门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这些公人才会如此齐整的等在衙门口。
镇衙门旁边不远处的百草堂大门口,除了那九个威武的护院依旧卓然站立在那之外,大门口还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太师摇椅。此时,那张太师摇椅上,蜷缩着一个干瘦的老者。由于光线黑暗,看不清面容。不过,萧寒偶然望过去时,却从那老者脸上,看到了两道极其明亮阴沉的眸光。那两道眸光不经意的从他身上扫过,蓦然亮了一下,旋即隐去,而萧寒却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感到自己的灵魂肉体好像在那一刹那被刺痛了一般,十分诡异难受。
众人赶到镇衙门大门前时,门口守着的一班衙役喝道:“何人胆敢在这时候闯进衙门来?”
萧元豹大步上前,向门前的衙役报了一声,简单叙述了经过,门口的衙役忽然间提高嗓门,吼叫道:“反了,反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无视大赵律法,当众杀人!萧保长且稍等,我等这就禀明镇官长,请镇官长大人定夺!”
萧元豹等众人自然不会说什么,静等那衙役进到镇官衙内,前去向镇官长禀报案情。留下的几个衙役抖着铁链子行到萧寒面前,全都冷笑的盯着他,忽的,其中一个把手中铁链兜头套在萧寒的脖子上,向内一拉,一拳便捣在萧寒小腹之上。萧寒毫无防备,被这一拳打的痛苦的弯下腰去,嘴里嘶嘶的吸着冷气,但却并不开口,也不吵闹争辩。几个衙役面露异色,打他一拳的那个衙役,脸上更是露出悻悻之色,手一松,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
他显然是想趁机收拾萧寒,只要萧寒被他打了一拳之后,有别的其他动作或者行为,势必会招来一顿毒打。但是萧寒却出乎意料的不喊不叫,更不争辩,却是冷冷盯着他,便叫他无计可施。
众人没等多久,却见镇官长大人并没有出现。镇官衙里走出来一个五旬左右,穿着普通青袍的干瘦老者。那老者眼光冷冷的从众人身上扫过,瞥了萧寒一眼,然后不带丝毫情感的说道:“鄙人乃是黄镇官长手下秉笔先生,镇官长大人今日偶感风寒,不便审案,你们且把经过向老夫讲一遍就是,老夫一定会一字不落的记下来,上报镇官长大人。”
萧寒一听这话,一颗心瞬间冰凉。他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可怒,可悲,复又可笑。
他三年多来,熟读四书五经,精**赵律法条令,遍观大赵数百年来文人墨客的诗文,博览大赵两府十几县传说搜遗,那些书籍之中,几乎全是对大赵皇家的美誉,对大赵律法的肯定,对大赵朝廷上下的褒扬。但他这一日的经历,虽是发生在荒僻的小镇,却让他看到了黑暗的令人发指的现实!
他现在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他现在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拥有强大的力量啊!哪怕,哪怕就像那些神怪故事里面说的山精鬼怪,也可凭借着自己的妖术,杀死那些让他痛恨的恶人!
书里那些所谓除暴安良的剑侠呢?那些腾云驾雾,翱翔九天的飞仙呢?那些坐在高高庙堂,俯瞰芸芸众生,立誓要为民做主的帝王将相呢?他们难道就看不到这里的丑陋吗?他们难道就不管吗?
再看看那些畏畏缩缩躲避在萧元豹父子身后的所谓同村证人,一个个脸色恐惧而麻木,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萧元豹父子指使着,不断把各种罪名罗织到自己的头上,罗织到庞二瘸子和他那躺在木板上不知死活的母亲身上。
那个所谓的镇官长秉笔先生,一直冷着脸,用笔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却始终没有问萧寒一句,也没有问庞二瘸子一句。每当庞二瘸子想要辩解时,总会有几个衙役凑过去,围住他,一阵闷响过后,散开时,庞二瘸子一张黑脸,苍白如纸,浑身抖个不停!
记录完了之后,秉笔先生把笔收起来,拎着一张纸,满脸冷色的向萧寒走过来,把那张纸在他面前举着,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道:“罪犯萧寒,你也曾读圣贤书,却干出如此天理不容的勾当。自己看看,这上面写的可对,若是对,便签字画押,老夫可没有功夫跟你磨蹭。”
萧寒冷眼扫了扫那张纸上写的内容,然后梗着脖子,怒嘶道:“我只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这上面写的也不是事实,我绝不会在这上面签字画押!你们今天就是打死我,也别想让我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那秉笔先生冷哼了一声,“冥顽不灵!老夫秉笔三十年,手上不知出手过多少篇伏罪书,不怕你骨头硬。把他先关入死牢,跟那些罪囚关入一处。这个瘸子,暂且收押,至于这贱妇和那死去的萧桂,一并丢在停尸房,明日镇官长将亲自提审宣判。”
秉笔先生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进衙门大院。萧元豹小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小的布包,塞入那秉笔先生衣袖中。那秉笔先生冷冷的向他点点头,转身消失在镇官衙大门后。
几个衙役早就得了萧元豹好处,嬉笑着跟萧元豹闲聊了几句,这才凶神恶煞的提起萧寒衣领,用水火棍把他一叉,拖进镇官衙大院,向西边厢死囚牢骂骂咧咧的走去。庞二瘸子和萧母却被令几个衙役挟裹着,被带去东边厢的土牢和停尸房。
萧寒扭头看一眼躺在破门板上,面若金纸的母亲,还有那神色灰败的庞二瘸子,心底暗暗发誓,今夜一定要设法脱身,哪怕不要了性命,也要把母亲带出去,决不能让母亲枉死在这里。
他一点也不似寻常的乡野少年,这点,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遇上这上的事情,他此时竟然冷静的可怕。他在被带来的路上,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在心里反复思量一遍。他想起了早晨萧元豹跟着那镇官长一起进入镇衙门的事情,他想起了,萧元豹父子在那县尉离开的时候,怨毒的盯着父亲的眼神,他想起了,萧元豹还有一个在云中府最大的府城云中城担任高官的女婿。
他隐隐感到,这件事情,萧元豹似乎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当他的柴刀被迫捅入萧桂小腹的时候,他便猛然意识到,自己撞进了萧元豹设计的圈套。
无论如何,他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死!若是不死,他发誓,要用萧元豹父子的血,来洗刷这个黑暗的世界!
可是,他就没想到吗?他有什么呢?他凭什么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