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打开了工作室，制作出发电机打开房门，907远远地跟在我身后，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离太远。
末世降临一般的荒凉充斥着街道，破碎的玻璃布满油漆板路，被遗弃的汽车抛锚在路边……这里除了没有丧尸出现外，和末世电影中的场景一般无二。
这是独属于城市的荒凉。
我拉了拉衣服领子，喝光了手中最后一点营养液。因为我出来的比较晚，这里的街区早就被洗劫过无数次。超市空无一物，连货架都被当做防御武器拆解瓜分。没有了任何资源的这里，也被人类抛弃了，空旷的街道只有我一人。
突然，从不知道哪儿开过来一辆越野车，我下意识躲到一边，车子在我面前略过，又突然倒了回来。
“一个人？”车上探出一个男人的头，梳着歪辫，看着我一脸不屑。
我很紧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后面封闭的车窗告诉我，车里绝对还有别人。
他看着我防备的样子扯了扯嘴角:“从家里刚出来的吧，时候赶得不错，想活命，去乡下吧，流散的“1传人”在那里建立了政权，需要年轻人。”
他说完，一踩油门扬尘而去。
但他的话却令我不安。
“1传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1号机器人的主人们？
非常有可能。随着社会结构的彻底坍塌，机械文明会迅速萎缩回原始时代，也就是上个世纪人类预言的文明荒芜。
即农业再度成为人类赖以生存的第一产业，但统治阶级不再是拥有土地的人，而是拥有绝对机械力量的人。
那些在最开始凭着1号机器人生存下来，并成为团队首领的贵族子弟们，已经开始到农村去建立政权了。
作为生物存在的人们，最终抛弃了他们一手建立起的银色世界，回到了养育自己的黄土身旁。
人，终归是人。
我不知自己此刻的情绪是什么，我想，此刻一定有很多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在向着IAM大厦前进，力图拯救全人类。而我，一个默默无闻，平平凡凡的女人，竟望着这银白色的钢铁世界，生出些许不舍。
也许文明应该重来，也许文明应该继续，但此时此刻，绝不是文明的尽头。
我们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
我陡然生出勇气，找到一辆废弃的破车，直奔IAM大楼而去。
“主人！”
907在后面艰难地追着我，他没有喷气式动力，他所能做的只有靠着他那双廉价的铁皮制作的脚拼命奔跑，然后在我身后化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907，是零号，还是一个怪物。我只知道，他杀了我父亲，我不恨他，但我也不能原谅他。
即便他现在再聪明，也改变不了零件落后的事实，他的躯体仍然是那个只会洗衣做饭的拟人型机器人。
路途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顺利。IAM总部大楼的外围早就被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许多手持武器的人在一次次发起冲锋，但都被里面的防卫机器人打退了。
很显然，急着让世界恢复电力的不只我一个。
要想打败这些守卫，只有1号或2号机器人才可以。但能拥有高订机器人的，一般都是IAM总部的精英员工，再加上之前907提到过高订机器人暴走伤害主人，我不太敢想象此时的IAM大楼里面有多恐怖。
我害怕了。
我不敢一个人进去。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就比如现在，在知道自己不能惊动太多人溜进去大楼后，我想到了907。
我们可以通过我小时候发现的的下水道进入大楼，然后让907吸引走二楼的机器人守卫，我再趁机溜进气压梯。
气压梯是电梯的替代品，它更加稳定安全，运行原理是气体循环。当向上时，上面的气体流向下面产生气压差推动气压梯；当向下时，下面的气体又流向上面，如此反复，既能节省能量，又能保证安全。
好在气压梯是不需要电力的，但由于顶头两端的设施太过繁琐，IAM的气压梯只在二楼和九十八层使用。
而电力总开关在第一百零五层。我还需要再往上爬七层，关键的是，那里我也没有去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总控制室。
更何况，我已经抛弃了907。
但我仍旧选择从肮脏的下水道钻入IAM大楼。其实别人想不到这种方法吗？我猜一定有人尝试过，但结果，无人知晓。
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电力系统暂停运行，那么大楼的安保系统也就不再生效，可那些太阳能的防卫机器人战斗力惊人，作为生产出来保护这栋人类文明巅峰的数据库的机器们，似乎在被操纵着与人类为敌。
我准备进入母亲在IAM曾经的工作室。
我本以为，下水道的尽头不是防卫机器人，就是满目苍夷。但，都不是。不知是幸运还是他们认为一个废弃办公室不值得保卫，我竟无比顺利地潜入了进来。
当然，这里也什么都没有。所有机器都被蒙上白布，放在墙的一边。巨大的落地窗前是黑红色的遮光布，阳光艰难往里挤着。
“你的磁场，让我很熟悉。”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顿时竖起一身汗毛，惊恐地回过身去。
那是一个带有古典主义的美的男人，他身材匀称，匀称得不像是人类。白色的头发半卷着，被搭在肩膀一侧，眼睛是淡淡的绿色，唇色几乎没有。
我认得他，他是109，是那个被卖掉的母亲的机器人！
小的时候，他总是负责起照顾我的工作，带着我在IAM大厦里一遍又一遍的捉迷藏。
“你是主人的女儿？你是文文小姐。”他由开始的不确定，最后肯定道。
“109……我以为，你已经被刷机了……”我喃喃着，说不出什么情绪。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亲人，依赖他，相信他。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再也无法亲近任何一个机器人了——我突然为自己感到悲伤。
109笑了笑，这是机器人表达善意的方式:“主人给我设置了隐藏程序，让我能够用新编程序逃过被格式化的命运。”
用新编程序？等等，907也这样做过！难道说907与母亲有关系？
我越来越乱了。
“109，你知道现在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吗？”我问。
109点点头:“小姐，他们回来了。”
“谁？”我不懂。
“被销毁的零号们。”109为我拿出一把椅子，“故事的起因是您的父亲，他想要一个零号。”
“是……母亲偷走的那个吗？”
“是的。主人为了与他离婚，得到您的抚养权，答应了他。但他在得到零号后反了悔，将主人送进监狱，并把我卖掉。”
“他为什么想要一个零号？”我不认为沉迷酒色的父亲是一个会对机器人有多大兴趣的人。
“这涉及赵氏家族的秘密……”109似乎并没有打算对我隐瞒，“科技的确帮助了人类很多，但却没能解决自古以来他们最为渴求的东西。”
“永生……”
我突然想到，不禁喃喃。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很难甘愿自己的才华被束缚于一副寿命短暂的肉体凡胎之中。而早在几十年前，已经有人尝试过将机器与人脑结合以延长寿命，但都失败了。
再非凡的科学家，也无法改变意识终将消散这一自然法则。
但这不证明勇于探索的人类会停止尝试。
IAM公司进行这项实验早有历史，但自从科技平民化运动后，世界领袖大会通过的《为避免人口大爆发及“永生项目”所带来系列社会伦理道德问题和贫富差距的研究办法》从法律上规定了将机器与人脑结合实验不合法。至少在目前的社会发展水平下政府不予支持。
毕竟历史上曾有过血泪教训。在“知识芯片”刚被研究出来时，大量富豪因此获得超能力般的福利，从而加大贫富差距，使大量买不起“知识芯片”的普通人沦落为奴隶，社会进程倒退5000年，直到历史又重新经历了贵族社会（一种特殊的封建社会，由少数富豪及精英统治的社会形态）后，才重新通过奴隶起义过渡到超时代民主社会。
但明显IAM公司并没有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掌握着世界绝对科技力量的他们一直在私下做着违法实验。
“零号系列，其实一直都是永生计划的试验品。”109对我说，“我的主人，也就是您的母亲，受雇于赵氏家族，成功将人脑与机器结合，创造出了零号。”
什么！？
“所以说，零号……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的……它拥有“意识”！”我震惊地捂住嘴巴。
那么很有可能，这次的末日灾难，就是由零号所主导。可是零号的芯片，不是在907那里？我越发迷惑不解，等待着109为我解答。
“文文小姐，这里有主人留给您的东西，109没有权限打开，需要得到您的磁场认同。”109说完，单膝跪在我面前，低下头。
我赶快伸出手，触碰到109的额头后，它的眼睛慢慢发出亮光，在墙上投出一段视频：
“亲爱的女儿，很遗憾我们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即便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是一个科学怪人，从小到大，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是科学给了我存在的意义。我痴迷于科学，这让我犯下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也让我失去了你，我的最爱。”
我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在无尽的科学探索中，我迷失了自己，为此甚至不惜嫁给一个和自己并不相爱的人，只为能够进入IAM的核心实验室，参与“永生计划”。而后来的事向我证明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因为那个在我看来容易控制且毫无智慧的丈夫事实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是个极端浪漫主义者，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与我似乎算是同种人，我醉心于科学，而他则沉浸在爱情的海洋里不可自拔。
于是，在我被科学的漩涡卷进荒唐地狱时，他亦在爱情的暴风中失去了人性。为了拯救他的爱人，他竟以你作为要挟，逼迫我交出研究成果。我不得不做出了人生中第二个错误选择：我舍不得自己的成果，所以我用假的零号骗了他。
我知道，我不配做一名合格的母亲，但无数次的失败让我意识到永生是不存在的。你父亲很快发现端倪，并因此恼羞成怒。后来的事我想你已经有了记忆，他联合赵成轩的父亲——我职业生涯中的死敌，以违法研究的罪名将我送进大牢，并夺走了你。
失去你的日子里，我才彻底醒悟你对我的意义。我终于明白，生命的力量根本不在于寿命的长短，而是传承。我因担心你的消亡而害怕，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好在109已经事先被我写好了程序，躲过刷机，没多久便将我从监狱中救出。但我知道，我不能和你父亲那个疯子抗衡多久，于是我创造了907。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
我亲爱的女儿，907才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虽然我没有成功创造出“永生大脑”，但IAM大楼实验室里无数的零号失败品任意拿出来一个，都是绝佳的高定机器人。我尝试过，但我没办法偷出他们，只能选择907，那个最平凡，最普通也最为没用的报废品，这样才能躲过保安巡查，对不起。
你可能会好奇，零号芯片又是什么。
在这里你可能要做出一些心理准备，因为你将意识到你的母亲不仅是一个科学疯子，还是一个睚眦必报，工于心计的女人。
出狱后，我以继续研究“永生大脑”并取得了一定进展的名义骗得IAM某些高层的庇护，将实验室设在家里，实际上是进行零号的芯片研究。虽然我不能创造出真的永生大脑，但一个凝聚人类智慧的超级智能芯片对我来说切实可行。我就用这张芯片和自己曾为“永生计划”负责人的身份骗过了所有知道“永生计划”内幕的人，他们坚信我真的创造出了“永生大脑”，而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吸引你父亲的注意。
果不其然他上当了。
既然你看到了这段视频，我想他也应该已经被我事先写在零号芯片程序上的指令杀死，我让907去完成这件事，它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去找零号芯片替我完成。
而我的报复远没有停止。
赵氏家族也必须付出代价。
零号芯片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我的死亡便是打开它的钥匙，所有人都会为了这个世上仅存的“永生大脑”疯狂到自相残杀，从而忽略IAM大楼里那些零号的异动，他们还会天真地以为这是机器人觉醒呢吧！
我知道自己所写的指令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过不用担心，我的女儿，体能超群的109会保护好你。不止如此，我送给你的礼物——907，它应该早已遵从隐形指令，拿到真正的零号芯片，那是这世界上最灵敏的芯片，也是最强大的智能，它会和109互补，共同完成保护你的任务。
不要害怕，文文，这场暴动不会持续太久，只要IAM的高层全部消失，暴动就会停止。
妈妈爱你。”
“可是，可是母亲，暴乱并没有停止，还蔓延到了全世界！”我大声道，回答我的却只有视频的终止以及109透明色的瞳孔。
“109……”我很无措，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酝酿这起断电事故的人竟会是我的母亲，也想不到所谓的机器人觉醒只是一个女人的报复。可是这场事故明显已经不再朝着她计划的方向走，“109，你应该是母亲计划的执行者吧，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看着109问。
“因为有人改了主人事先在IAM大楼里零号试验品上的指令程序。”109回答我。
“什么？是谁？”
“如果算法没有出错，应该是赵成轩先生。”109站起身，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变得机警起来。它一边将我带到一个玻璃器皿旁，一边解释着，“很显然，赵先生对“永生大脑”的兴趣不比他的父亲小，而且他坚信主人家的实验室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想要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事？”我不禁问。
“您应当知晓，要想进入电控总设施及IAM大楼的顶层，必须人类的磁场才可以，109做不到。
“所以……报复计划的真正执行人其实是——赵成轩？”我忍不住问。
“是的，根据数据显示，一个显赫家族私生子的野心往往最适合利用。而且他对您很好，所以主人选择了他。”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赵成轩带着我在IAM大楼里玩耍。有一次我不小心被关进母亲的实验室出不去，只能假装过家家安慰自己，可那些机器人全都是冰冷的金属，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大哭，是赵成轩最先找到的我。
哪怕后来他开始怀疑907，也没有强取豪夺地带走它。
可是……
“如果是赵成轩的指令，机器人怎么会在赵家暴走？”我不解，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109歪了一下头——机器人的疑惑动作，“主人的计划里只是改写IAM大楼里零号试验品的程序，并没有涉及其他机器人，109一直在这里等待小姐，并未出去过，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全世界机器人的核心程序都被改写了！而且断电事故是世界范围内的，不是只在IAM大楼内……”我才意识到，事情远不是母亲所想的那样，有人利用了她的计划，将这场灾难扩大到所有人……
“我知道赵成轩为什么这么做了！”我突然想到，“他的野心，远不止赵氏掌门人这么简单，他想……改变世界的法则，这样“永生计划”才能合法……”
可是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自己被杀死，这个计划才变成了无人掌控的暴乱。
“我要上到顶楼，打开电闸！”这么说着，我期待地看向109，希望它能帮助我。
令我没想到的是，109却将我关进了那个玻璃器皿！
“对不起，文文小姐，109的任务是保护您的绝对安全。”它这么说着，再度机警地看向我来时的方向。
而我突然意识到，109是母亲的机器人，它只会尊崇母亲的指令，它是不会帮助我的。我又想到了907，907才是我的机器人，它永远不会违抗我。
可我却抛弃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