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罗夏一大早便起床了。今天的天气似乎很好,远处的东方红色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昨夜似乎下了小雨,树上有不少的雨珠,空气也有些湿润,晨风带着丝丝的凉意。
在护士的帮助下,罗夏坐上轮椅,来到楼前的草坪。早上的空气总是清新的,他也很享受这样的一份惬意时光。
自从四年前的那件事情后,罗夏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落了个终身瘫痪的下场。此后便一直被安置在疗养院生活。但罗夏并没有怨天尤人,毕竟在他看来和死去的那些兄弟比,自己算是幸运多了。
护士推着轮椅在疗养院的花园里逛了好一会儿,才在罗夏的示意下离开。护士走后他解开上衣口袋的纽扣,从中取出一块硬币,这是一个普通的一元硬币,但却在“1”字的顶部有一个明显的圆孔,是子弹穿过留下来的。正是这样一块硬币,让罗夏曾经死里逃生了一次。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之后四年里,日子确也都过得一帆风顺。
迎着晨曦,初日的光铺在罗夏脸上,他望着那枚硬币略有些出神。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待稍稍靠近时,一道倩影突然闪出,俏丽的面孔装成一副鬼脸,在罗夏的侧边哇哇鬼叫。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罗夏微微侧过头,看着那女孩。女孩收起鬼脸,笑嘻嘻的看着罗夏:“我有吓到你吗?”
罗夏将手中的硬币轻轻摇头,笑着说:“没有,你可爱到我了。”
女孩叫楚晴岚,是罗夏的未婚妻。
楚晴岚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这么大清早,你穿这么点衣服,不冷吗?”说完,还扯了扯罗夏身上那件短袖。
罗夏笑了笑:“凉些容易让人清醒,而且太阳都已经出来了,没有多冷。”
楚晴岚右手叉腰,坚定的语气说:“那也不行,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而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你身边连个护士都没有,万一要是出什么事请怎么办。”
“我刚让护士小姐离开没多久你就来了。”罗夏露出一丝苦笑,“而且轮椅上有呼叫器,真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叫护士帮忙。你平时都那么忙了,没必要天天过来,我在这不会有什么事的。”
楚晴岚撇了撇嘴:“我可不管,我在这你就得听我的。”
说完,也不征求罗夏的意见就推着轮椅往室内走去。罗夏虽然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反对。
罗夏在疗养院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面积虽然不算大,但是一个人住却也有些空旷,里面的生活设施基本齐全,每天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包括一日三餐的供伙,每日的体检,日常陪护都是专人负责。照顾不可谓不周到。但除了实在不便完成的事,罗夏一般也不会去麻烦别人。
回到房间,楚晴岚找了件毛毯给罗夏盖上,不得不说,确实是一股暖意很是舒服。
“我看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在外面给你买了吃的,现在去拿。”楚晴岚说着就起身准备出门。
“这这一日三餐都有供应的。”罗夏无奈的叹口气。
楚晴岚眨了眨眼:“医院每天的伙食都差不多,我猜你肯定吃腻了,所以特意带了你以前最爱吃的沈记烧卖和豆浆。”
罗夏苦笑:“那你帮我和护士说一声,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了。”
看着晴岚出去的背影,罗夏的表情有些黯然,如果不是那件事,他们可能早就已经结婚了,说不定现在都有孩子了。而现在,且不说目前的状态,就是身体内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不想耽误晴岚,但之前多次和她表明想法,但都被坚定拒绝,包括她的父母虽然也不愿意女儿和自己继续在一起,但也说不动她。她依旧是每天都过来陪伴罗夏,不管多忙。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将罗夏从思绪中拉起,拿起手机,是刘皓打来的。
接通手机,罗夏道:“喂,老刘,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刘皓的声音有些古怪:“瞎子,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说。”
“什么事非得要当面说,我这现在没其它人,电话里不能说吗?”
“事关重大,必须得当面说,过一会儿我开车去接你。”
“这么神秘,你该不是犯啥事儿了吧?”
“哪能啊,这事和你也有关系,电话里我不方便说太多,但我给你透个底,和那件事儿有关,具体情况当面再聊,先挂了,回见。”
“等等~~”罗夏正想追问,那一头已经挂断了。
那件事......不用多说,罗夏就知道说的什么。那个让自己瘫痪在床,让自己寿命无多的事。那群人,杀了自己多少的兄弟,却仍然逍遥法外。这是罗夏心中一根永远也拔不掉的刺,一生的耻辱。每念及此,即使是自己这样冷静的人,也难以自制的咬牙切齿。
“罗夏,你的表情......有些吓人。”楚晴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罗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于是用双手摩搓着脸,收回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以前的一些事儿,有些失态,没吓到你吧。”
楚晴岚略微快步走了过来,将手上的早餐和一本书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在罗夏身边坐下,伸手将罗夏的手握住:“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罗夏有些动容,伸出另一只手抚摸晴岚的长发:“对,一切都会更好。”
“我还给你带了本书,你无聊的事可以看看。”楚晴岚说,“今天我加班会比较晚,晚上可能就没多少时间过来陪你。”
“那你下班就回去休息,晚上我要和一些兄弟聚一聚,你就不用过来了。”罗夏道。
两人吃完早餐,楚晴岚便上班去了。罗夏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是一本诗剧--《浮士德》。闲来无事,罗夏便坐在轮椅上翻阅了起来。
.............
世上有这样一群人,每个城市都有他们的身影,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们的来历,他们融于各个街道巷落,游离于社会的边缘。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也许某一天就在哪个角落里悄然离世,没有人关心。
江离就是这个群体的一员,他是一个流浪汉。他大概是有50岁了,从哪一年变成这样,他也不记得了,只依稀有个印象,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借高利贷,欠了一屁股的债,没法偿还,于是卷铺盖逃走了,在外面流浪了几年,等他再次回到家乡,才得知,父亲当年因为自己,天天被催债,迫于压力,便自杀了。母亲也改了嫁,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死在了他乡,户口也都注销了。失去了家庭,失去了身份,于是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流浪汉,每天漫无目的的游荡,乞讨为生,下水道,桥洞,公园的长椅.....成了他的住所。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个城市,很多地方说的方言他都听不懂,但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只关心自己面前的那个破碗,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吃到下一顿饭。前几年的时候,他在街道哪怕只坐上一个小时,一天的饭钱也就有了着落,但是这两年,越来越不好做了,很多人没有了用现金的习惯,身上自然也就很少带现金,有时候一个上午碗里也没几个钢镚。一天只吃个一两顿是常有的事。
江离看着碗里的仅有的三枚硬币,刚好够他在路边小摊那买两个肉包,如果能多一块钱,他还能再买一瓶矿泉水,不过现在,他得去公厕接点自来水就着吃包子。
江离最近住在郊区的桥洞下面,这里很少有人和车辆经过,桥洞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流浪汉,不过不知道叫什么,这个人比自己要懒惰的多,他很少出去乞讨,一般两三天才出去一次,每次都是到哪个饭店后的·垃圾桶那捡一些扔掉的馒头,吃剩的饭菜,和喝了一半的水,靠着这些度日。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很少交流。虽然同为流浪汉,但江离却感觉他们不是一类人,他感觉自己仍然保留了以前的一些东西。他去乞讨,用乞讨来的钱买东西吃,他宁愿去喝自来水也不愿意喝别人丢掉的剩水。或许作为一个乞丐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他仍然相自己的身上有一种名为尊严的东西。
来到包子铺,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油腻大汉,他们家的包子味道虽然一般,但是量大便宜,而且老板心肠不错。大多数时候,江离在别的店买东西,一般不等他开口,就会被人赶出去,这个老板却不会。
“呦,老哥,又来买包子。”看到江离,老板很热情的打招呼。
这一声老哥,让江离感觉自己被当作了正常人来看,心头微微一热,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买两个包子。”说完把手中的破碗递向老板。
老板先包好两个肉包,然后伸手准备拿碗里的钱,突然手一顿,道:“嘿,老哥,两个肉包要三块钱,你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买了。”
“对,是三块钱,我知道。”江离有些疑惑,说完看了看碗里,里面只静静躺着两枚硬币。
“怎么会......”江离非常诧异,他明明记得碗里有三块钱,难道是路上走丢了,不可能啊。
老板看江离的模样,也不想为难他,于是笑了两声:“哈,没事儿老哥,看你也经常照顾我生意,两块就两块吧。”说罢拿过碗里的两块钱,将手上的肉包放了进去。
“谢谢,谢谢。”江离一边道谢,一边转身离去。
走好一会儿,在一个荒僻的小路边,江离找了个大石头坐下,边吃着肉包,边喝着自来水。他不敢回去吃,怕有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自己那位“同事”算不上是好人。
江离心中却有个疑惑,或许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身上少了一块钱很难注意到,也没几个人留意过自己存款的最后一两位数。但对于江离来说,这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吃饱肚子。他很确信当时碗里有三块钱,而且自己一路过来手都盖在碗上,那么钱去哪了?
一阵凉风吹来,江离打了个冷颤,已经入秋,天色也有些晚了,他一身褴褛,感觉身体有些冷。于是没再多想,江离赶紧吃完东西,起身往桥洞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人。桥洞的位置比较偏僻,离街道比较远,加上河流的水质不好,散发出一股股恶臭,因此没什么人过来,但这对江离来说是一个落脚好地方。
在离桥洞快一百米的地方,江离听到一阵阵近乎癫狂的笑声,伴随着奇怪的“叮当”声。他感到有些不妙,于是稍微加快了脚步。靠近桥洞,他看到一阵炫光,桥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路边的灯光,非常刺眼。
来到桥边,他终于看清了下面那反光的东西,是钱,准确说是一大片的硬币,快要堆满了整个地面。而在那中间,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手舞足蹈,癫狂大笑。他看到,硬币如雨水般不知从何处落下,砸在那人的身边,砸在他的身上,砸在他的牙齿上,砸出了血也浑然不知。
江离有些惊恐于眼前发生的一切,身体有些恐惧的颤抖,他不断后退。而那个人确看见了江离,他癫狂的表情昭然出他快要疯了的事实,他冲江离发出尖锐到变形的怪叫:“啊哈哈......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么多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哈哈哈哈......”
然而,下一刻,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江离看到四周的阴影如同活物一般,疯狂的扭曲了起来,似乎在挣扎,在咆哮。它们朝着那人的方向扭动着,张牙舞爪,想要把他撕成碎片。耳膜深处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的人拿刀在你脑子里乱割。
钱雨下的更加疯狂,一堆堆的硬币砸下,密度不断朝着中间那人汇聚,如同一道银色的洪流,几乎看不见人的身影,隐约间不断有血液飞溅出来,怪叫声在洪流中隐约传出,分不清是笑声还是惨叫,待人声停止,中心那一片也已是一片血红。
江离已经跪倒在地,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不住颤抖,冷汗从额间留下,耳畔仿佛有恶魔在不断低语:“禁止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