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柔仪殿
今日的柔仪殿与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自皇后、太子先后薨逝以来,本作为举行宫宴之处的柔仪殿便被封闭不用,故而往日这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太监宫女作为值守。
可今日却颇为大相径庭,一列列的太监宫女手捧皇宫宴饮所用的器具鱼贯而入,昨日极为冷清的柔仪殿已变得满是生机。
任何事情都讲个前因后果,柔仪殿因大丧而封,自然也因大喜而开。洪武皇帝下旨,为庆祝皇孙朱逊煓年满周岁,特开启柔仪殿以作庆贺之所。
代王妃徐氏抱着儿子朱逊煓在京城的代王府跪接了皇帝的圣旨,圣旨在上,徐氏原本在府里张罗的周岁宴只得草草结束,带着儿子前去皇宫参加皇帝举办的宴会。
当代王妃母子俩赶到柔仪殿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殿内提前落座了,手捧着一本书册,在安安静静的品读着。
那人看样子极为年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虽有些普通,但他身穿的一身明黄服饰以及头顶的翼善冠,却宣告了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代王妃看到那位少年,神色倏忽一变,极为恭谨的小步走上前欠身一礼,道:“代王妃徐氏,见过太孙殿下。”
少年听到了声音。似乎是因为来人打扰到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偏头看向那惊扰之人。
“哦,正主到了。我听说皇爷爷是特意为了你家的孩子,才开了这柔仪殿?”少年说着,双眸装作不经意地撇了一眼代王妃怀中他所说的“正主”。
“回禀殿下,妾身这几日一直都在代王府照顾幼子,没有进宫,并不知晓陛下的打算。直到刚刚在接到圣旨时,妾身才知道陛下日理万机之余竟还想到我儿,我一家真是愧受此荣宠。”代王妃的心猛地一颤,她不清楚皇太孙话中的深意,但也绝没有善意,故而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皇太孙轻轻摇了摇头,摆手说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代王叔镇守边关,保我大明国境安宁,为他的长子的周岁庆贺一番也是应有之意。”
“是。”皇太孙的这一番话着实让代王妃有些迷糊,面色不悦的是他,作出肯定的也是他,这……
就在代王妃十分尴尬而另一当局者却毫无所觉时,自殿外前后走进了三人,他们的出现成功打破了当前尴尬至极的氛围。
“魏国公府徐辉祖并兄弟徐膺绪、徐增寿,参见皇太孙殿下。”来者刚一进门便对少年行礼道。
少年微微颔首,道:“嗯,平身。”
三人谢过站起身来,这时他们才把目光移向代王妃母子俩。
代王妃尽管在心里很不待见眼前堪称陌生的亲人,但在场面上还是不能无礼待之,于是只得向徐家兄弟欠身行了一礼,算是尽了礼数。
长兄徐辉祖只是面色严肃地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而没有交谈的打算。
倒是一贯沉默寡言的二兄徐膺绪这时却笑着抬手说道:“小妹不必多礼,前日送至府上的物品还用的上吗?若是有什么不妥,尽管和二哥说。”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二兄的嘘寒问暖,代王妃的心里终究还是有着一丝暖意划过,点头谢道:“多谢二哥,小妹用得很好。”
“嗯,那就好。”徐膺绪呵呵笑道。
正当双方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徐辉祖这时突然插口问道:“我听说代王脾气暴虐,时常寻衅擅自带兵与北元打战,造成不少损失。又兼之对地方官吏不尊,且时常辱骂之。我问你,可是确有此事?”
代王妃听着长兄话里话外的质问声,并且又引起了一旁皇太孙的注目,眉头紧蹙,声线也变得冷了起来。
“大哥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谈论这些军国大事,不觉得是有失偏颇了吗?我作为代王妃,一向只管王府内宅之事,对于王爷的军国之事一概不知,也从不过问。还是说,大哥是以为中山王的女儿会和前朝的武则天一样喜欢干政?”
“你……”对于代王妃的倒打一耙,徐辉祖虽是恼怒不已,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难以设想这一番话在一旁皇太孙的心中会如何想,魏国公府在皇太孙的心中又是被如何看待的。
值此多事之秋,徐辉祖作为魏国公府新一代的话事人不得不多想了一层,赶忙向皇太孙解释道:“启禀殿下,我魏国公府一向忠于大明,忠于陛下,绝无二心!”
“魏国公不必如此,对于徐家的忠心,皇爷爷与孤都是知道的。”皇太孙点头笑道,随后话音一转,面向代王妃说道:“代王妃恪守妇道不问政事,这很好。可也要对代王多加劝导,不要做出一些毁坏皇室声誉的混账事!”
“是。”皇太孙的话,算是对代王比较严重的训斥了。代王妃即便嘴上只能答应着,可心里还是为远在边关镇守的丈夫感到委屈。眼前的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大舅哥,一个是他的侄子。可这两个所谓的亲人眼里尽是对丈夫的不满,而对于丈夫身先士卒保卫边境且身负多创不发一言,一番话尽是训斥,毫无感慰,这算什么亲人?!
代王妃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儿子,此时的她抑制不住地思念着远方的丈夫。若是他在此地的话,又怎会让她这个弱女子承受着两大权贵的质问……
代王妃泫然欲泣,此时一道老迈而又浑厚的笑声却突然在柔仪殿内响起。
“哈哈哈,我那小孙子来了吗?”
代王妃赶紧抑制住眼泪,随着皇太孙等人跪地行礼。
“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免了吧。”洪武皇帝扬了扬手,说着便走到代王妃面前,看着她怀中仍在酣睡的朱逊煓,伸出手问道:“让咱做爷爷的抱一抱,好不?”
代王妃对此哪有不应之理,小心地将儿子交给皇帝。
皇帝一边抱着朱逊煓,一边说道:“老十三那里来了军报,说是已经打跑了寻衅的北元蛮子,还抢下牛羊无数,为了扩大战果他已经带兵深入了草原,说是要将他们打疼打怕,今后不敢随意寇边。”
从皇帝口中得到了丈夫久违的消息,代王妃的心里喜忧参半。高兴的是丈夫成功抵御了外敌入侵并且反守为攻,担忧的是丈夫孤军深入但后无援军,若是遇上了敌军主力,那……
洪武皇帝看出了儿媳眼中的忧色,张口宽慰道:“你不必过于担心,老十三咱是知根知底的,不是个傻蛋,见好就收的道理他是知道的,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代王妃相信皇帝的判断,螓首微微一点,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大部。
这时徐辉祖又不合时宜地插话了,抱拳道:“启禀陛下,代王镇守边关,保境安民是其应尽的职责。可他未经请旨擅自出兵,致后方大同军镇于不顾,臣恭请圣上治其之罪!”
皇帝原本笑呵呵的面庞突然一肃,双目瞪向徐辉祖。
“请旨?请什么旨!你是没上过战场吗,怎么和那些文人一样说这些蠢话!”
徐辉祖闻言“噗通”一声再度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战情瞬息万变,为将者必得抓住时机实现一击必杀,适时扩大战局也是为了收获更多,有何不可?况且,我封给老十三的是塞王,本就允其便宜行事之权,还要哪门子的请旨,嗯?!”
洪武皇帝朱元璋的龙威之下,众人无不匍匐在地,作为皇帝针对对象的徐辉祖更是觉得生不如死,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等待皇帝的处置。
“皇爷爷,孙儿以为魏国公虽然说的有些不当,但对您是忠心耿耿的,还望您能从轻处置。”一样跪在地上的皇太孙不愿让徐辉祖受到严重的处罚,有意为其缓颊道。
“好吧,看在允炆为你求情的面子上,你这离间天家之罪咱就不予追究了。咱看你的忠心是有的,只是啊,怕是难有徐达的本事啊……”皇帝没有说出处罚之语,但却是对其如此评判道。
徐辉祖听了此言,犹如被雷轰一般,跪在地上战战不已。虽然皇帝没有对其处罚,可是皇帝的这一番话直接是否定了他的能力,由此可以想到,于洪武这一朝他怕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但此时的他也只得老老实实的领旨谢恩。
场下跪着的几人,不论是皇太孙朱允炆,还是徐家三兄弟,均是面色戚戚。但是代王妃则是脸色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开心至极,对于徐辉祖前后的两种姿态,她心里实在是快意不已,对皇帝更是由衷的感激与爱戴。因为只有他看到了丈夫的不易,只有他为丈夫的成功与有荣焉地高兴着,他对丈夫毫无猜忌,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只是因为他是丈夫的父亲,他在为自己儿子的成就由衷的自豪与支持。
‘嗯~脸上好硌人,而且怎么这么吵?’就在殿内诸人各怀心事的时候,我们的“正主”终于在老皇帝的怀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