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周姨开颅手术的时候我还没进入这个小单位,还好瘤是良性的,脑部还是受到损伤,至今说话不太流利。“我呀,就是——对付——活着,在死神——面前——走一回,人生的——欲望淡到——极点,不想太多和——太远的——事情。”周姨闲暇的时候去找台站周围的妇女玩一会小麻牌,有时休班的时候也来,时间一久干姐妹多起来。周姨自己承认是一个病人,对台站的诸多事情不太上心,她说:“吃苦——受累的事别——找我,好事我——也不奢望。”甄台当然把他看做病人,对她说:“工资也不是我家出的,我何必为难周大姐。”自家里的事,家人都很少让她操心,科室的人也觉得理所应当给予照顾,换班尽量避开周姨,具体的工作一项不分派给她。可是,周姨很少请假换班,“我值个班——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不会——打乱正常的——值班次序。”局里的领导也知道周姨是个病人,到台站来的领导无一例外地不忘问候周姨几句。每逢局长来到台站,周姨总是提出自己晋升副高级职称的要求,希望局长给予考虑,几位局长都表示,“老周请放心,局里会尽量考虑的。”“都考虑——八九年了,我看——希望渺茫。”周姨虽然如此说,还是屡屡提出要求。郜局对她说:“修一个大专文凭吧,不然条件不具备,就算省局上报,国家局也是不批的。”“郜局,我要是——年轻几岁,不得——这个病,不用局长说——我也会努力——凑条件的。”一旁的孟局说:“你退休还有几年,用三年修一个大专文凭,时间来得及。”“孟局,修完大专修本科,我真的退休了,我就——没有必要——开口——求局长了。”“老周,我理解,你的要求是正当的,台站晋职称相对局里是难一点,郜局正在考虑一些老职工的职称问题,正在同国家局积极沟通,省内像老周这样情况的老职工很多,别急慢慢来,相信郜局会有办法的,郜局正在考虑向台站倾斜的具体措施。”周姨对我说:“领导的——推诿水平——真高,再谈几次——我都得替——他们着想。”
台站就我和周姨是女职工,不论什么事我都跟着周姨做,周姨是一个难得的挡箭牌,我躲在周姨的身后,周姨做的我就做,不要求周姨的也没有人要求我,如此躲过太多不愿意参加的酒宴。男人多爱烟,几个人中只有杨叔、汪台不吸烟,冬季开会时会场内的空气都是淡蓝色的,周姨说:“会场不得——吸烟。”说完只能停几分钟,甄台叼着烟卷问周姨,“周大姐,就吸这一根,行吗?”周姨怎好说不行,都缺少自觉性,甄台一吸接着人人都吸,索性周姨也不说了。烟民不会考虑非烟民的感受,吸烟人的嗅觉迟钝,可是一个吸烟的人,自我身边一过,我就知道他是烟民。酒酣后吸烟更凶,一开包间的房门,不常来这种场合的人肯定会怀疑出了火险。男人都爱酒,特别是来了一个爱酒的甄台,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无酒不成餐”,台站成了无酒不成欢。
甄台喝酒一定要喝到量,也尽量照顾一桌的人喝好,不同的人酒量不等,而且照顾得很周到,这是一种特长。甄台很认真地说:“这都是在市局的时候锻炼出来的,人在酒场中不驾驭酒只能被酒驾驭。”众人评价乌叔的酒品最差,一桌酒宴他从头到尾监督着每一个喝酒的人,查处喝酒偷懒的人,这是喝酒人的术语——偷懒就是比别人少喝酒。他逮住谁就怂恿众人惩罚偷懒的人,就是当着众人喝光一满杯的酒。没有人能监督他,因为他最能喝,他是酒的无底洞。甄台不服他,飚了一次大酒,甄台都坐不住凳子了,乌叔还能把甄台拖回家。没有人见过乌叔醉酒的酒态,听说他喝多了会嘿嘿直笑,我没有见过。甄台说他:“藏着掖着喝酒不尽兴,你难受不?喝酒就是一种享受,你光看着别人喝酒还上酒桌多难受啊?”乌叔说:“甄台,我这人吧,酒量可大可小,是吧——,我喝酒就看对手的酒量,你喝好了就是我喝好了,你没喝好我肯定没喝好,是吧——,都明白的。”甄台说:“你就是想把人灌醉来证明别人不如你,乌大哥你错了,喝酒不如你的人太多,工作上比你强的人也太多。”“看甄台,一针见血,是吧——,都明白的,钱想!甄台说你哪。”钱科喝酒已经到了不看人不闻话的阶段,“老乌大哥,就咱俩其他人不带,我先干。”钱想一扬脖酒杯底向上,然后放下酒杯说:“你干!”乌科说:“先喝不算,是吧——,满上满上一同干,都明白的。”钱科说:“乌大哥,你的酒品不好,这不是耍戏人吗?”乌科说:“甄台,你看看钱科,是吧——,都明白的。”钱科说:“甄台,老乌大哥批评是对的,我错了。我满上干,我敬甄台,大家都应该敬甄台,甄台X岁!”“你妈X的,说得对,来!都举杯,你妈X的举杯,甄台万X!”刘叔一喊万X就说明他要醉了,他一醉酒就不让任何人说话,没完没了地说,声音奇大无比,一杯酒喝下去进衣服里的多过进胃里的,有人要离开他还不让,“你妈X的柏松,你先走瞧、瞧、瞧不起谁呀,啊?”一次,隔壁房间的人过来说:“请你们说话小声点,这小酒馆里不只是你们一桌。”“你妈X的,好,我接受。”骂得来人一愣,杨叔赶紧说:“别介意,他这是口头语,我们都听习惯了,对不起。”“跟你爹你妈习惯去。”那人走了,那个人说的话,刘叔没听见。我看了看杨叔,杨叔淡淡地一笑。
汪台的酒都是憋着气在喝,逢人劝酒就喝,喝多了就去卫生间吐,吐完了再喝。杨叔从来不敬酒,跟谁都能喝,劝酒的人如何喝他就如何让喝,奇怪的是乌叔从来不监督杨叔,当甄台、钱科、刘叔喝到舌头短话语不清的时候,杨光早不声不响地溜了。这个场合不适合我和周姨,初期是真心真意的通知我、礼让我、还生拉硬拽的;中期不得不打一声招呼成了礼貌性的走过场;后期都成了秘密行动,不是为了躲避我而是不让周姨知道,因为周姨说话一点不客气:“如果我的——工资月月能——足额发放,那么谁喝酒——我都没有意见,可是拖欠着——职工工资,台长带头——大吃二喝的,还不自——掏腰包,有点儿说——不过去。”甄台还有蛮理由的:“不喝酒钱也不够,喝酒钱还是不够,反正都是不够。”乌叔说:“区别就是缺的多与少,是吧——,都明白的。”周姨说:“少缺总——比多缺好。”刘叔说:“你妈X的,喝酒也有好处,能增进感情。”乌叔说:“随大帮混呗,是吧——,不喝白不喝,喝了偏得,是吧——,都明白的。”钱科说:“酒要喝工资也要发,没钱有人筹集,我们操什么心。”用酒来抵工资恐怕喝酒的人个个反对,那我们不喝酒的呢?乌叔还觉得自己的话很人性,对我说:“甄台都通知到了,是吧——,你不来是你啊——,是吧——,都明白的。”
我们这不喝酒的还成了众矢之的?一群酒鬼!我在家里也烦丈夫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