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公孙权代理台长期间,最令他头痛的事情是建设岩磁项目的探头房。难点在于建房子要使用无磁性的材料。采用古国局推荐的方案,建筑材料需要到外省去采购,工期长,角亥台验收的时间又迫近,关键是建设的费用太高。参照省内完工的台站,公孙台长决定探头房的框架使用木方,墙皮使用建筑用的细木工板,固定物使用铜钉,夹层内用珍珠岩保温,外层用铝朔板防雨,地基使用水泥浇筑,极力避开含磁的钢铁等材料,连门锁都选用纯铜的小挂锁。造价五万元的探头房盖好了,是一间室内长2.5米、宽2.5米、高1.9米的小房,开工到完工只用了15天的时间。
公孙台长打报告申请省局的专家组来验收,迟组长带队的小组用了一个上午时间来采集房间的整体数据,下午送给公孙台长一份报告:探头房不合格,建议废弃重建。同时还附带一张当初探头房选址的合格报告,两份报告同时看说明不合格的地方就是地上基建部分。公孙台长非常不满意,“按照你的标准,省内没有合格的台站。”迟组长说:“不是的,到目前为止,就你角亥台的不合格。”“迟组长,选用的材料有明确的报告,不可能存在磁性的材料,就算有星星点点的,都是固定不变的常数,仪器工作以后,就是数据存在一个底数,在实际观测的数据上叠加上一个常量,这个常量不会忽大忽小的,而我们使用的是变化量,不会影响数据使用的效果。”“公孙台长,你说的是数据使用中干扰的分析与排除,我验收的是量化的建筑物,驴唇不对马嘴。”“建设的目的是数据的使用,能用方法处理的数据都是可使用的数据,我看无伤大体。”“公孙台长,照你的说法,古国局的建设规范是可有可无的?”“应该遵守规范,譬如地线的电阻,遭遇复杂的地段就可以变通。”“你的探头房地基不复杂。”“这不是已经建完了吗,废弃就要损失五万元哪,都是古国的资产,看在五万不是小数目上,迟组长——。”“浪费古国资产的帽子太大,扣头上我也不敢戴,该谁戴自己戴。公孙台长,出具合格的验收报告是可以的。”“那我先谢谢迟组长啦,今晚——,”“除非你令古国局更改规范。”甄科长就在公孙台长的身边,“迟组长,有不妥的地方,向我说,”同时他一拍自己胸膛,“一切包你满意。”“甄科长,你现在不是角亥台的人,向你提要求,要等你当上台长以后,而不是现在。不过,既然您开尊口,我退一步,只要郜局长点头,什么都可以。”这种事哪能主动让郜局长知道,弄得公孙权和甄明立刻缄口。
项目验收小组人员是临时性的,是从不同的处室抽调人员组成的。公孙权在分析预测中心人任副主任时,迟组长也是中心副主任,排名在公孙权之后,迟组长现在还是中心的副主任。甄科长说:“公孙和小迟不对付,验收不合格当中或多或少地夹带着个人的恩怨。验收不合格,报告交到主管副局长手中也就是到了郜局长的手中,你公孙权负责的项目不合格是在浪费专项款,这招狠毒啊。”其实台站的人比市局的甄科长了解的还要多,公孙副主任打压迟副主任尽人皆知。如果不是公孙权调到老同事处,迟副主任已经要求调离分析预测中心,目的就是躲开公孙权。
这小房的最后命运就是废弃,拆除是破坏性的。拆除这天恰逢大风,白花花的珍珠岩被吹起漫山遍野地飞,引来了森林警察。警察一来,麻烦大了,原来破土动工并没有得到批示,只好交了一笔罚款并补办手续。公孙台长说:“让他们来找我们,比我们主动去找他们好。”
探头房的墙壁材料细木工板内有铁钉连接,地基里有工人丢弃的打火机,房顶夹层里还有一把钳子。经过仪器检测,扒倒后的地基也遭废弃,难说那一坨一坨的水泥块中还有什么?陈信刚说:“这把钳子说明小迟没有报复公孙。”
迟组长带队又重新甄选一个场地,出具地基合格报告后,迟组长对公孙台长说:“受距离和地形的限制,台站楼后可用的地基就剩这一块地儿,好好建吧,有一没有二啦。”
冬天无法施工,次年的年初公孙台长调回省局,建设的任务落在新台长的肩上。甄台长满心思要严格按照古国局制定的规范来建造,郜局长新批的四万元连建起一堵墙都不够,局里要求7月底必须完工,因为8月初古国局要对全省进行验收。甄台长想到杨光可以利用一下,杨光在定位、岩磁、水体、大地四大学科干个遍,担任过省内所有项目的专家评委。
地基材料使用石灰岩、石英砂和白水泥。公孙台长时期,山洞扩建炸出的石灰岩还堆在院内,正好用来垒砌探头房的基础。杨光给出两个方案,一是建造纯钢化玻璃房,用铜或尼龙组件来组合,造价很难控制存在五万以内。二是使用木材,框架使用木方卯榫结构,原探头房的旧木料可以利用,墙皮使用天然的木板,连接紧固使用粗铜线,外层用铝塑板防水,造价尽量控制在四万内。省局二次拨款只有四万元,甄台长采用后一个方案。
杨光考虑让姐夫来干,姐夫是搞装修的木工。还没向甄台长介绍,甄台长已经把木工、瓦工活给了乌焦青的表弟——袁工头。袁工头做了一份详细的工程造价单,经过几次讨价还价总价定在五万。其中力工运料的开价实在是不低,全部的运费就要一万元。甄台长决定力工由台站的职工来担当,他对大家说:“大家在许台长时期、柏台长时期都干过的,我们要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全员往山上运送建筑材料,我带头。”
四十五级台阶,上山台阶的高度一个顶住宅楼房台阶的二个。连日无雨的6月,万里晴空,无朝霞缺晚霞,整天烈日当头。用袋子装上一块石头,两个袋子口系紧搭在肩上,胸前一块后背一块,一路往上爬,空身走都是一身的汗,况且驮着石头,还要不断地往返,次次下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往自己胃里灌凉水。甄台长不住地给大家打气,“每个人再运五次,晚上请大家喝好酒。”石料运送完毕,甄台长趴在台长室不动了,“我实在是干不动,后面有老虎撵,我也不爬了,吃了我吧。我是不上山了,我给你们办伙食去。”运送完石英砂,汪副台长也闹罢工,“我也完蛋了,实在不行,我自己花钱雇工人干我的那一份。”就剩下乌焦青、杨光、刘朝阳。钱想一句“我去银行对账”,说完就开溜,他天天对账,上午不来,下午干上一小会,晚上跟着大家去小吃部,酒到是不少喝。白水泥扛完,钱想也不见了,连酒都不喝了。大家知道甄台长和汪副台长是真的干不动,钱想是能干动就是不想干。剩下的几个人,每人扛着一个朔料桶,里面装上半桶水,上去是四十五个台阶,下来还是四十五个台阶。久不从事体力劳动,第三天腿就开始痛,大腿小腿的里侧肌肉酸痛,闲着不痛,挪动就痛,下台阶比上台阶更痛,半天吃一片止痛药继续干。临时工老张看不下去,对小米和老周说:“你俩做饭,我帮帮他们。他们本来就不是干活的人,看我老农民的,一个顶他们仨。”地基完工以后,还有成吨的木料摆在院子中,几个人走路的腿都外拐内撇的,一根腿长一根腿短,不想抬腿只想往前扔腿。此时,轿车已经交给汪副台长,司机柏松没有车开,天天上班无事可做,终日坐在树荫下,仰头上望。天气太热,不干活的柏松都满额头是汗珠。甄台长私下说:“柏松要是明白事理,应该主动加入干活的队伍。”钱想把这话传给柏松,柏松不屑,“就算我上山干活,也难以令他满意。干活,他不满意;不干活,他还是不满意,还不如不干活来得痛快。”乌焦青说:“这孩子真不懂事,是吧——,甄台长?肯定是怀恨你来当台长拆了他爸的台,是吧——,都明白的。”甄明憋了半天才说:“好!”
如此玩命地干,甄台长看着深受感动,“老乌这大的岁数,还就剩下一个肾,扛的水桶装水最多,钱想你也学学。”钱想说:“甄台长,我能坚持就已经尽力啦。”刘朝阳喝完凉水说:“你妈X的灌大肚哪,你妈X的谁干谁难受哇。”袁工头说:“我他妈的真服了你们,要钱不要命。还公家单位国家的人,没法子和你们生气,能气死我。等着你们把木料扛上来,冬天都过去了,我们还干活不?算了吧,运木料用我的人来干,不要运费了,甄台长给弄点好酒好菜吧。”
迟组长在施工的过程中,来过一次,他上山的时候几个人正在扛水,脚上是胶鞋,下体是一个大裤头,光着大膀子,肩头后背上第二次蜕皮,首次蜕皮皮肤似开水烫过,丝丝般针扎的痛,最后成酱紫色油光锃亮的。运上来的凉水有四分之一进了自己的胃里,迟组长也扛了半桶水上来,就试验了一次,他说:“这不是人干的活。”工程验收顺利通过,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结算人工费的那日,乌焦青躲了出去,“我回避啊——,是吧——,都明白的。”大家都明白,袁工头是他的表弟,他搞了一个避嫌。杨光负责工程质量、记录用工量、担当最好的力工。杨光喊出,“一共用工三十九个。”汪仁良副台长低头看着摊在腿上的日记本,“对,是这个数。”袁工头开口了,“不对,少了十五个工。”杨光把本子拿给袁工头,“我记得非常详细,你看啊,8号这天,大个子、大嘴、六指。”“没有我,我不算人哪?”甄台长说:“这活儿是你的,你还算工。”“甄台长,这活儿不是我包工包料的,我干的是日工,我不算工,啊!我白干?我可不是你手下的那几个傻X,来个新台长都不知道如何表现是好,就差舍出自己的老婆了。”
小房子还是原来那么大,总造价四万五千元,超出预算五千元,郜局长没有给台站追加拨款,这五千元由台站自己筹措。甄台长直挠头,“你看这事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