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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阿诺求梦

都说落月城织梦坊能织梦,坊主璃公子有一蛊叫织梦蛊,能编织梦境,心之所想,生之所求,都能在梦里一一实现。

阿诺在织梦坊的门前踱步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前去敲门的时候,门打了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脸上红扑扑的淌着汗珠,几络头发贴在额上。

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女子圆圆的脸,五官清秀自然,不能说地上很漂亮,可是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很舒服、心生欢喜,极尽灵动,丝毫没有做作或者掩饰,她的一蹙眉一撅嘴都能牵动人心。奇怪了,阿诺第一次见到明明是在生气,却让人觉得可爱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想去抚平她的眉头。

“这位姐姐,请问你可是织梦坊里的人?”阿诺问道。

狐小三叉着腰喘着粗气,一大早被狐君璃从床上拽起来跑步,一口气跑完十圈还没歇一下,就被赶出门买包子去了,还指名要天香楼的蟹黄鸡汁包,半个时辰内回来,天香楼可是在城西啊,这要穿过大半座城池,来回一个时辰都不够。

看见眼前走来的这个鹅黄衣裙的少女,狐小三愣了一愣,是阿诺。

“哦哦,是啊,姑娘有何事吗?”她恢复了平静,想起来阿诺并不认识她。

“请问璃公子在不在坊中?”

“额,那个,公子出远门去了,不知何时回来。”狐小三磕磕绊绊地撒着谎,狐君璃说了,这几天他要打坐修炼,对外就说他出远门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阿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有什么事吗?说给我听听,待公子回来我告诉他。”狐小三亲切道,在沧溟的梦中她就很喜欢这个俏丽的少女。

“没关系,不要紧的事,等璃公子回来我再来好了。”阿诺一笑。

“好的,那等公子回来我告诉你,流云花铺对不对?”

“姐姐知道我住哪?”阿诺问。

“先前路过你的花铺见过你,你的花真漂亮。”

阿诺展颜:“姐姐什么时候得空来铺子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花。”

“好啊,我真想现在就去看看,不过我先要去买个包子。”狐小三无奈地耸耸肩。

“哪家的包子铺?”

“天香楼。”

“哦,他家的蟹黄鸡汁包最有名,就是离这有点远,不过我知道一条小路,能省大半的路程。”

“真的啊,太好了。”狐小三笑的灿烂,真是出门遇贵人了。

狐小三拎着一袋包子回来的时候,还抱了一大束鲜花。她还有时间哼着小曲儿将花在花瓶中插好,然后端着包子去狐君璃房间。

“不错,速度挺快,半个时辰内回来了。”狐君璃难得夸赞她一句。

他接着说道:“搭驴车还是牛车了?本公子可是让你跑步去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狐小三当做没听见将包子在桌上摆好。

“公子包子买来了您慢用,我先下去了。”

“去哪了?一身花粉味。”狐君璃放下手中的茶盏,问她。

这他都闻得出,狐狸鼻子太灵了。狐小三往自己身上嗅了嗅,只闻到了跑完步后的一股汗臭。

“去了阿诺的花铺买了几束花而已,对了公子,阿诺前面来找过你。”

“她?她有什么事?”

“不知道,我没敢做主带她进来,尊您的吩咐说您出远门去了。”

“知道了”,狐君璃打量了狐小三两眼,目光中多了一抹嫌弃,“本公子早就说过了,臭烘烘的不准进本公子房间!”

狐小三被轰出来的时候一脸愤怒,这是给谁买包子去了,被谁拉起来跑步的,为谁流的一身臭汗的,狐君璃这个欠揍的家伙。

还好空婴姐姐很贴心地早就给她准备好了热水,狐小三泡在浴桶里玩着水,这出完汗泡个热水澡舒服极了,全身筋骨都舒展了开来。

而且空婴还在水里面放了一味不知名的草药,碧绿的小叶子好像碧玉一般,清香寡淡,泡澡清爽极了,先前出汗的燥热都被抚平了。

她拿过旁边凳子上一本厚厚的书,扉页上几个大字:落月城志。

这是托空婴姐姐寻来的,她翻开书,看地专注。

五十年前,北祁发生了一件大事,镇国之宝月灵蛊被盗,国主大怒,下令全国缉查罪人,半月后,一女子前来自首,对罪名供认不讳,却死都不肯说出月灵蛊的下落,最后被凌迟致死,月灵蛊至此人间消失。

一年后,一位巫蛊奇才横空出世,不仅将北祁的暴雪和狂风挡于雪山之外,还让冰天雪地中鲜花盛开,再没有百姓被冻死在寒冬中,庇佑了一国,成为了北祁建国以来最年轻最优秀的巫师,幻月阁易主,新任阁主,名沧溟。

看完落月城志,狐小三叹了一口气,书上只是寥寥数语,大多在夸赞阁主的丰功伟绩,可是故事远比这书上记载的复杂,沧溟的梦境只掀开了冰山一角,那个《落月城志》上记载的偷盗月灵蛊的人就是阿诺,可为何阿诺会去偷月灵蛊?又怎么被毁容?太多的疑问在心中升起。狐小三越发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北祁镇国之宝月灵蛊又是个什么东西。

阿诺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神秘莫测的织梦坊坊主,璃公子,样貌普通,只是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气质,气度不凡。

狐君璃摇着折扇,问:“你找本公子什么事?”

“我……都说璃公子能织梦,不知能否解梦?”

“说来听听。”

阿诺有点犹豫,又有几分羞涩,忧郁着道:“我梦见了一个男人,在梦中我与他成亲生子,一切都像亲身经历般真实,可是就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狐君璃的瞳孔骤然一缩,摇动着的纸扇一顿:“你可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阿诺茫然地摇摇头。

“梦由心生,只是一个普通的梦罢了,许多闺阁女子都会做此类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狐君璃淡淡道。

阿诺脸一红。

“阿诺,公子怎么说?”阿诺走出来,房外等着的狐小三忙问道,狐君璃说过,相思蛊的梦境只有求梦之人看得见,而出现在梦境里的其他人是不可能一起做梦的,更不可能记得梦境,阿诺成了一个例外。

阿诺脸上的红云尚未褪去,尴尬道:“璃公子的意思是我做了个春梦。”

“那阿诺你就别放在心上,早点忘掉好了。”狐小三道,沧溟已逝,记得这样的梦可不是好事,阿诺应该拥有新的人生。

阿诺垂下头,沉思不语。

“阿诺,你该不会……”

“三儿姐姐,我……”阿诺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我怕是爱上梦中的那个男人了……”

“虽然记不清他的长相,也忘了他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他的气息记得清清楚楚,这辈子,恐怕我都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可是他……”狐小三想说他已经死了。

“他只是你梦见的人,也许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我知道,三儿姐姐,织梦坊不是能织梦吗?我想……”

“不可以!”狐小三高声打断了她,“你知道这是要多大的代价。”阿诺还这么年轻。

“我知道。”阿诺低声道。

织梦坊能织梦,代价却是人的性命,求梦的人将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只有那些命数将尽或生无可恋的人才会找上织梦坊,而且并不都是有求必应,璃公子答应了,才会给他织梦。

“我真的想看看他的样子,这些天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不该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三儿姐姐,我的心里好难受……”

那种生离死别时撕心裂肺的痛苦犹在心头,就好像自己真的离爱人而去,那种万分不舍的感觉,快要把自己的心撕碎了。自那之后就再没有梦见过他。

真的是爱上了梦中的男子,想再见到他,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阿诺,你不该沉浸在梦里,那都是幻象,都是假的。”

“假的也无妨。”阿诺语气坚定。只是想看看他,再触碰一次那样的温暖罢了,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身边,自己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就算真的在梦中死去也罢,再也没有遗憾。她心意已决。

狐小三没办法,只好跑去问狐君璃。

“本公子也不知她为何能记得梦境。”狐君璃摇着纸扇道。

“难道是相思蛊出了问题?”

“你怀疑本公子的蛊?”狐君璃眼睛一眯。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要是能拿到沧溟的发丝,就可以替阿诺织梦了。”

“废话。”

“狐小三,你以为随便拿根头发就能织梦了?”

狐小三一脸狐疑。

“编进红绳的发丝可不是寻常的发丝,它是人的一缕神魂。”

凡人轮回转世,肉身易改,但神魂却不灭,用神魂编织的相思蛊,才能冲破轮回时间找到那人。

“公子,三儿姑娘,可以用膳了。”门外传来空婴的声音。

“先吃饭,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

狐小三点点头。

饭桌上,狐君璃一句挑剔的话也没有,优雅地吃着。

“今日的菜可否合公子口味?”空婴问道,公子一直以来都是行踪叵测,在织梦坊的日子屈指可数,这次回来难得一起吃饭,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错,咸淡适宜,以后你不必问我,想做什么菜尽管做就好。”狐君璃道。

见色忘义,狐小三啃着鸡腿想,怎么自己做的饭狐君璃就挑剔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过熟那个过生,做不好还要重做,空婴姐姐做的还都只是些人间家常菜,自己在狐君璃的无理要求下连瑶池仙宴的菜肴都去学了,谁都说好吃,只有狐君璃嫌弃,居然说装菜的盘子没洗干净,有泥土味,简直卑鄙。

“主人,有个词叫秀色可餐。”耳上的阿幻咽着口水道。

“下流、无耻,阿幻你什么好的不学尽学这些。”狐小三道,看这趋势阿幻搞不好以后和狐君璃一个德性,不行要及时扼制。

“主人做的饭最好吃啦。”阿幻赶紧拍马屁。

“哼,就是。”

“都是狐君璃没眼力见、丧心病狂、卑鄙无耻……”阿幻忙说狐君璃的坏话给狐小三泄愤。

这边,某大人优雅地往他们那瞥了一眼,眼中有某种危险的信号。

完了完了,他听到了。狐小三忘了这隔空传言可是狐君璃施的法术。

“谁叫你骂这么响的……”

果然。

“胡三儿,到醉仙楼买一盒桂花糕给本公子下酒,半个时辰内没赶回来的话,绕着织梦坊跑二十圈。”

“……”

醉仙楼,那个城北的醉仙楼啊,两个时辰都赶不回来,给她一刀吧……狐小三欲哭无泪。

狐小三绕着院子终于跑完二十圈,已瘫倒在地上,泡个澡换了身衣服,还要拖着沉重的步伐往狐君璃房间走去。

要不是为了阿诺,她真不想再看见狐君璃的脸。

狐君璃的房间中香气袅袅,香炉上燃着一炷香,淡淡的香气氤氲开来。

狐小三使劲嗅了嗅,奇怪,刚刚还四肢沉重疲惫不堪,闻了这香竟一下子神清气爽,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少主,哪里才能拿到沧溟的头发?不对,是他的一缕神魂?”

“你说呢?”盘腿而坐正闭目养神的狐君璃道。

狐小三想了想,凡人逝后魂魄只有一个去处。

“阴间?”

人界分为阳间和阴间,阴间便是人死后魂魄所归之地。

“算是开了点窍。”

“可是阴间要怎么去?”以防不轨之人入阴间改动人间轮回命数,引起天下大乱,阴间向来是戒备森严,一般人不得进入,连神仙也是如此,需要经过多道手续。

“今日是初七,鬼门开,何况本君是什么人?”

每月初七,鬼门大开,阴间会派鬼差来带走人界新逝之人的魂魄。进入阴间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凡人一样,脱离肉身,元神混入阴间。

此刻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几个衣服漆黑、脸色漆黑、一脸凶相的鬼差正在盘查前来报道的鬼魂们。

“你,怎么死的?”为首的一个鬼差问。

“鬼差大人啊,你要替我做主啊,我那个死娘们居然勾结野汉子,一碗毒药毒死了我,我冤啊,死不瞑目啊……”一个老大爷攀着鬼差的裤子哭的惨绝人寰。

那个鬼差看了看手里的册子,哼了一声,一脚踢开了他:“八十岁了还抢了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做小妾,死有余辜。”

“鬼差大人啊,那娘们可是我真金白银买的。”老大爷一脸冤枉。

“少废话,带走带走,直接往畜道带,下一个。”鬼差吆喝着。

这鬼差大哥还是蛮有正义感的,狐小三想。

“你怎么死的?”

“回大人,饿死的。”一个骨瘦如柴的鬼魂无力地说道。

“走这么慢,没看见后面拍着长队吗?快点!”

“大人啊,阴间有没有饭吃啊?我实在是饿的走不动了啊。”那个饿死鬼哭丧着脸。

“白做鬼了,走不动不会飘啊。”鬼差不耐烦地往饿死鬼屁股上踹了一脚,饿死鬼立马往前面飘了去,还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

“下一个……”

狐小三站在队伍后面东张西望,狐君璃点了一柱离魂香,元神可脱离肉体一炷香的时间,如此他们就可以混入阴界了。

“你怎么死的?”轮到了狐小三。

“我我我被吓死的。”狐小三看着长相恐怖的鬼差胡乱说道。

“连自己怎么死的都说不清,叫什么名字?”鬼差一拧眉,翻开了手里的册子。

完蛋,上面肯定没有自己的名字啊。

这时候,一个大大的金元宝伸到了眼前,鬼差的目光顿时移到了金元宝上面。

狐君璃雍容道:“小小意思还请笑纳。”

鬼差往四周瞅了两眼,迅速地把金元宝藏进了兜里,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

直到走进鬼门里,狐小三还震惊不已,这就是所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阴间是多穷,鬼差是多缺钱啊,这么随意就放行了。

“这世上死的人太多了。”狐君璃道。

是啊,战争、疾病、天灾,这就是充满疾苦、命运无常的人界。死人太多,阴间管不过来,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阴间和狐小三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想象中的鲜血淋漓、白骨纵横、阴森恐怖,然而这儿虽然黑是黑了点,却空旷寂寥,只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流过,河两岸点着数只橘色灯笼,远看犹如繁星点点,如梦如幻。

身前这条河就是忘川,深邃看不见底,上面只有一座古朴的黑色石桥连接对岸,就是奈何桥了。

他们进入鬼门后,狐君璃带着她离开鬼魂的队伍直接来了这里。

狐君璃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

这时候,上空传来了一阵凌厉的风声。

“麻烦。”狐君璃一下子变了脸。

是来了什么人,让狐君璃有了如此反应?狐小三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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