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繁星点点,窗内灯火通明,如今姜寻大碗喝酒没有在风月楼的畏缩,面对自己的皇子徒弟也没有因地位悬殊而感到卑下,在第二年的末尾,通过信件将胡湛为人告知师傅,得到洛图满意回信。望着杯中的清酒,往事不禁涌上心头,怀念着曾经遇到的人不知道都过的怎么样,姜寻就像是荒野中的孤狼,渴望着远方篝火的温暖,又不得不隐藏在黑暗中,最后一年刺杀三小国皇帝的时,戴着那恐怖的鬼面,冰冷的面具就像是能包裹心脏所有温度,生命在它的下面就像杂草般不值一提。
胡湛看着姜寻发呆,端着的酒杯迟迟没有放下,一坛酒没了,胡湛唤来婢女拿酒,姜寻像是大梦初醒般,抬头看眼胡湛,胡湛看出姜寻的异样道:“师傅在外面遇烦心事了吗?”
姜寻摇头,胡湛一脸坏笑道:“那师傅一定是遇到某个女子了,凭师傅的这张脸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谁家的姑娘师傅尽管开口,弟子去给你送聘礼。”
姜寻听着胡湛的玩笑话,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婢女带着酒来了,把酒倒满一饮而尽,面容平静道:“如今黎郡兵强马壮,我要离开了。”
胡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忙问:“师傅去哪里。”
要去哪里呢?姜寻在心中也是这样问自己的,当一个人的心中没有方向,就永远都走不出黑暗。
在去三小国的路上,姜寻闲时就跟难民蹲在墙角聊天,靠着苦涩的表情体会到他们身体以及心灵的苦痛。
如今天灾不断,活着对于他们而言更加困难,自己曾看师傅在军中取敌将性命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可历经万险,磕磕绊绊,成功刺杀三名皇帝以后,信心大增,当一个人的实力越强,所背负的任务也就越重,姜寻用手指轻点酒杯道:“去古月与大漠的交战的第一线。”
胡湛道:“师傅想进入军营吗?”
姜寻扭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宝剑,摇头道:“不入,只有我一人。”
胡湛挽留道:“师傅,留在黎郡吧,黎郡将士包括我都可以听你的,就算上战场也一定要带着我们。”
姜寻面无表情把酒喝入肚中,下定决心,沉声道:“你我的路不同,明日就走。”胡湛没有说话,面容却上是千变万化,是不舍,是愤怒,亦是落寞。平日里鸣叫的蛐蛐在这夜安静无比,奔着光而来的小虫在烛火上不断飞绕,绕了多久呢,舍身扑入火焰。
二人喝的极多,就像初次见面。姜寻用内力化了酒劲,天蒙蒙亮,站起身不用准备什么还是那个刚入黎郡时的破包袱,看着满脸醉态靠在墙壁上呼呼大睡的胡湛,为他盖件衣服,背上圣影朝城外走去。
日上三竿,胡湛捏着脑袋慢慢睁眼,看着桌前充满酒气的饭菜不见姜寻,急忙跑出去,踏出门那一刻被太阳晃得眯眼,来到城门处,问守城士兵自己的小师傅是否从城门出去,守城士兵恭敬回答天蒙蒙亮时就走了。胡湛苦笑下缓缓走了回去。
姜寻在一条古路上走了半月,不断有难民从身边跑过,其中有数人想要暗害他,都被不留情地斩杀。当人的良知被肉体痛苦完全掩盖的时候,他们会比野兽还要可怕,心中没有一丝荣辱道德,只是站立的行尸走肉。
天有不测风云,乌云沉沉,姜寻不得不找地方躲雨,从怀中拿出古月地图,前方二里外有城,轻功极好,二十息间就看到敞开城门上的字“周洛”,走进城中,里面一片凌乱,破木车横在街头,家家户户门窗打开,有的门上还挂着被褥,天更加阴了,往里走去,偌大的城毫无生气,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掉落,躲进一户人家,没多久哗哗的声音传出,外面瓢泼大雨,白茫茫一片,过了很久,街上积水三寸有余,轰的一声,远处老树下的土房被泡塌,土变成泥浆被水冲走只剩干净老硬的芦苇条,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孤寂感涌来,可就连心中与自己对话的声音都被雨声掩盖。
雨停了,乌云快速移动,阳光从缝隙中洒向大地,麻雀从房檐中飞出穿梭在那颗茂密的叶子中,叽叽喳喳叫的不停,生命的声音让姜寻心情大好,一个时辰后,大水退去,街道变得干净杂物被冲到角落,姜寻往外走去,还未出城门就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喊道:“啊,救命,求求你们放过我。”
姜寻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个女子面色苍白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狼狈地从小巷跑出来,看到姜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拼命跑来,她攥着姜寻的袖子,满眼恐慌,焦急道:“快,快带我走。”女子声音近乎嘶吼,没等姜寻回答,就看见五个身悬弯刀的的汉子追出来,气喘吁吁,喊道:“臭娘们,还挺能跑,抓你回去饶不了你。”说罢,就向前走来。
女子缩个脑袋整个人躲在姜寻后面,五人中最魁梧的汉子,面容凶恶,抽出弯刀道:“小子滚开,不然老子吃了你。”
姜寻不为所动,这人毫不顾忌,提刀直接砍来,姜寻冷哼一声将他踹出数米外,爬起来,五人一块冲上来,天上惊雷突响,鸟儿被吓得从树上又飞回巢穴,五人举着弯刀站在原地,他们的口角抖动,满眼惊恐发不出声音,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皆被一剑毙命,这名女子吓傻在原地,随后快速跑开,姜寻抬头看眼天空,乌云重新茂密,像是天破了般,又要下雨了。
雨声稀稀拉拉,过了许久,天色漆黑,姜寻在个大户人家中点起火堆,闪电照亮空城,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姜寻抬头看眼门外,惨白的面孔让他一惊,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没等姜寻有反应,女子倒在水泊之中,昏迷不醒。
午夜女子醒来,火焰在脸上跳动,她看着近在咫尺打坐的姜寻不敢打扰,抱着腿,把头埋在两腿上,轻轻抽泣,姜寻被她的声音惊醒,道:“为什么跟着我。”
女子泪眼汪汪看着姜寻,慢慢站起来,对着他跪了下去,磕头哭道:“求求恩公,救救她们。”
姜寻在江湖中行走,深知一个道理,美丽柔弱可怜能让人放弃防备的东西,便能使自己陷入最大的危险,在宗国时,姜寻出于好心救下一名小童,谁知小童竟是和山贼一伙,利用他的善心,骗到山中准备劫财夺命,要不是姜寻本领高超恐怕就是尸横荒野,从那时起,姜寻在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看着这名泪眼朦胧的女子,随手扔出一件衣服道:“这户人家男人的衣服,换上它。”说完,转过身去。
女子捡起衣服,背对着姜寻慢慢解开衣扣,脱下早已湿透破旧的衣服,没过多久,道:“恩公,我换好了。”
姜寻转过身,第一次细看这女子,小小的瓜子脸,柳叶眉,即使在男人衣服的包裹下依旧透着几分清秀,姜寻与之对视,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悲伤以及要说话的急切,姜寻平静道:“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帮你救人。”
女子的牙齿咬着嘴唇眼看就要咬出血,又跪在地上道:“秦蓉蓉今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只求恩公能够救救她们。”
姜寻像是没有听到般自顾自地往火堆中添柴,眼见无果,秦蓉蓉的眼中像是散去所有光芒,摇晃着站起身,四目无神道:“恩公大德,来世相报。”说完,哭声传来,她猛地向门口的柱子上撞去。
对生命的极度残忍,对自己的最大不公,就是一个清楚选择死亡的人。
秦蓉蓉万念俱灰下,眼泪向身后飘去,天空中雷声大作,一切都结束了吧!一股大力拉住她的衣裳,脑袋离柱子一寸之距,姜寻冷冰冰道:“比那扑向火焰的飞虫还不如,它们追求光和热,你却为了逃避,实在可笑。”
秦蓉蓉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我没办法,没办法救她们。”
姜寻看着她,心软了,想着:“侠客不就是要仗义勇为,扶弱抑强,替人打抱不平,怎么如今自己怕了,畏畏缩缩了。”感受着背上圣影的重量,这是姜寻最大的心安,也是前行的航标。
姜寻道:“你先安心睡下,明日我去救她们。”
秦蓉蓉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谢,谢……”姜寻扶起她,没有说话。
在姜寻身边秦蓉蓉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很快沉沉睡去,姜寻看着秦蓉蓉心中不由叹息,身处乱世,女子的地位更加不堪,强弱之分在规则崩坏时便是最好的道理。
雨停云散,无尽的天空中一片湛蓝,太阳显得格外亮,秦蓉蓉醒了,脸上还保留昨夜的泪痕,姜寻在吃干饼分她一个,秦蓉蓉双手拿饼细嚼慢咽地吃着,吃饱后,秦蓉蓉的眼中满是期待,想要带路,姜寻站在门口,看着洁净的天空道:“把她们的位置告诉我,你不必去。”
秦蓉蓉恳求道:“恩公,请带我一起去。”
姜寻不由冷哼道:“你能做什么?”
秦蓉蓉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心中想着“是呀,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能做什么呢。”想到这里不由轻叹一声道:“城外半里有个小县,那里被两个漠兵管理,他们在等待更多兵将来到以后,便会前来周洛。”
姜寻听着她的话,不由冷笑,想着:那两个漠兵万万没想到,‘周洛’早已人去房空,就算幼童到这里来都能轻易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