谟樾一听,急了。忙追赶贤芝,哪知贤芝已经将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递给了她娘。
贤芝的娘,就是原主拜师学那砭镰的师娘,虽也是与游走乡野的走方医类似,但她做的却是带下医①,在那个时代,能做带下医的女人并不多,原主记忆中,贤芝她娘便是因为她外婆是个隐婆而承接了下来,原主曾得了一种叫红丝疔的疾病,前臂和小腿内侧仿佛一夜之间,出现红肿,疼痛难忍,浑身无力,被贤芝的娘用砭镰医治好了,便吵着拜师学砭镰术,可贤芝她娘始终也未松口,贤芝后来跟她说她娘也是被谟樾这病给急着了,才用了她也不太精通的砭镰术急救了她,这种砭镰,即便是爹,也是极少敢用的。不知贤芝她娘,是与何人学来,如此妙用的小小砭镰,便让谟樾折服,此后,跟在贤芝她娘身后便口口声声地她为师娘,却根本没有机会跟她的“师娘”学过一次,而之后,好像也没再见“师娘”用砭镰给任何人医治过。可这“师娘”,便成了谟樾对贤芝她娘独有的称呼。
只想不到师娘这年近五十的人了,竟还有了喜脉,从原主记忆中得知,贤芝她爹可是被抓去做劳役已有三年之久了。
“且慢,贤芝。此药也只为女子天葵之时,腹部有坠痛感,方可用药。怎不分青红皂白,端给了师娘。快,快给我罢。”
贤芝却瞪着眼睛说:“我娘这几日,也似有天葵,可她偏说不是。腰部酸胀的厉害,正所谓血脉不通,必痛。娘,可是此道理?”
“师娘,可是一直都行天葵?而没有中断过。”
谟樾考虑的是师娘这个年纪,当已是到了不再有天葵的阶段了,若确实还有天葵,兴许真的是月经不调,可若不当出现的天葵,又出现了,便不是好兆头,而且爹居然还摸出了“喜脉”,这汤药是舒络活血的,哪里能随便饮用?
“师娘,万不可喝下此药,会……”
谟樾这也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她说的话,贤芝信了,便也罢了,师娘哪里会信,谟樾没想到师娘端着自己熬的那碗汤药,放在鼻端闻了闻,竟真的抿了一大口,还咂了一下嘴说:“此药,可是你爹下的方子?”
“我爹?师娘找过我爹,真的找我爹医病了吗?”
谟樾心里“咯噔”了一下。
“娘,是谟樾抓的药,量都靠她的记忆抓的呢。”
“嗯,不错。此等药,为产妇排除恶露当是不错。”
谟樾惊恐地看着师娘,生怕她又要咂一口那汤药,便上前一步,从师娘手中夺过汤药碗,师娘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不想,将那药碗里的汤药,溅了一身。师娘拍了拍泼洒在身上的药汁儿,说:“这丫头,慌啥。贤芝哪次从你爹那里拿药回来,是赊欠了不还的。去与你爹说,那畀娘的儿媳就要生产了,艾草要的量,定是大了些,你哥哥从山上采回来的,还不错,今日里看了一下,再晾晒个两三天的日头,正好只收了浆水,不脆干。那畀娘的儿媳也就这两天了。哦,对了。还有,你爹给我号脉说的话,都是鬼话。醉成了那死相,还开这种玩笑。嘻嘻——”
谟樾心想,既然我爹喝醉了,师娘你为何还让他号脉?
没想到师娘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哥他又整日的不在家,这几日,身子是有些不适,也不怎么思茶饭,见你爹那时还在喝酒,人还算清白。唉!这走方医也到了这般年岁,还顿顿都泡在酒缸里,再如此下去,这一方的人家,劳力都被抓去做了劳役,剩下的便都是些残弱的了,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找何人医治。唉!谟樾,你这丫头,人倒是机灵,适才那汤药若能除恶露,就多熬制些,畀娘家的媳妇,眼见得是要生产了,这些药汤定是用的上的了。”
谟樾忙说:“师娘,若产妇除恶露,配伍的可不止是要加一味艾草,还要加……”
谟樾说着,担心自己矮小的人儿,手中的药碗,若被高大的师娘顺手就夺了去,便分了心思,边说着,边将碗中剩下的汤药泼洒了出去。
贤芝想来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嘴里便喊着:“谟樾——谟樾,这是多可惜的。”
谟樾将贤芝拉到一旁,又不能与她说爹摸到了她娘的喜脉,便说:“若姐姐肚子还有坠痛,重新煎熬便是,这已你我喝过了的那碗,汤罐里又加了水的,定是寡淡了许多,便也无需可惜。”
贤芝分明看着谟樾端的便是一个药罐子里,哪里有看她去加了汤罐子里的水,怎就会寡淡了去。可见谟樾如此一说,她娘也不再追要,便也不好再说。
可贤芝没有想到,晚上她娘会腹痛难忍,呕吐了夜晚吃下的米粥,还有些烫人。
谟樾知道贤芝口中说的“烫人”,便是古人称为“发热”的口语。
爹此时又喝的酩酊大醉,哥哥上山还没回来,便拉着贤芝去找爹,见爹趴在桌子上,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睛看了一眼谟樾和贤芝,说:“无碍,无碍。这是害喜了,嘻嘻。你娘,她害喜了。”
爹这定是听到了贤芝刚才说的话。
贤芝本就比谟樾年长了两岁,这种“害喜”之事,哪里能不知晓。即便是不知晓,也会从她娘与那些妇人医诊时,也听到过一二,当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谟伯,我这做晚辈都,都还尊重你,可你这走方医,怎就自己,不尊重了自己。这种无边际的话儿,也是能随便就说出了口呢。竟说我娘她是‘害喜’了。谟樾,你爹,他这是老糊涂了,还是借酒发疯了,哪里该如此坏了我娘的名声。”
谟樾见贤芝真的动了气,便想过来好生相劝。可她刚抓到贤芝的手,却被贤芝用力甩开,眼看着贤芝气哄哄地转身走了。
谟樾看了看酒碗都扔在一旁的爹,只得也追了出去。
师娘脸色青紫,头发散乱,呕吐出的溃物里,有青黄色的液体,谟樾便走上前去,想为师娘号脉,可此时闻声赶来的哥哥,却先她一步,抓住了师娘的手臂,看着哥三指担脉,默数脉跳时,眼睛不停地观察着师娘脸上的神情。
“将舌头伸出来。”哥说。
师娘伸了一下舌头,不想又一阵呕吐后,竟然晃了晃身子,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哥哥上前一把扶住。
“谟樾,快将药匣子拿来。”
“药匣子?”
谟樾这才发现,哥哥放在贤芝家桌子上的一个笨重的木盒子。原来,这便是哥哥出诊时的“药箱”了。
注释
①带下医:古代的妇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