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椅子被稳妥妥地安放在人群最前面,坐在这把椅子里的人,当是面朝着神龛,也面朝着谟樾她们三人,奇怪的是,这群人好似并不是企盼着来看谟樾她们三人热闹的,更多的人伸着脖子朝谟樾她们身后的神龛望去。
等老妪青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后,她身后的这帮圆睁着眼睛的人,更是满眼闪耀着无比激动的光芒。
而此时,老妪青被段弼和疤痕脸搀扶起来,在神龛上敬了三炷香,然后,倒退着,让老妪青回座在了椅上,她喘了口气,说道:“那就开始吧!”
老妪青的话音未落,几个大汉就冲了过来,谟樾看见这一刻,老妪青的眼睛闭上了,口中念念有词,可根本听不清,她究竟念了些什么。
谟樾也在贤芝的哭声中,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这一世,虽也仓促了些,可毕竟还是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当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贤芝奋力挣扎的声音,还是令谟樾睁开了眼睛。这一看,她惊呆了,他们要抓的不是自己,而是贤芝和绾偲,绾偲不挣扎,目光在人群中游离,只被抓痛了手臂,便会将粉嫩的小脸蛋儿,拧巴一下。然后,挣脱出来,甩一下手。
贤芝和绾偲被人抓到了老妪青的座椅旁,老妪青咧开没有一颗牙的大嘴,笑了一下,抚摸着她们,还让她们都蹲在她的身旁。
有人过来将贤芝和绾偲的头上的发髻全部拆开,打散,令她们这一刻披头散发。
老妪青伸出手,不对,老妪青的手,她的右手,只是光溜溜的一个手臂,而根本没有手。可她依然痴迷地用左手和那光着的手臂,在贤芝和绾偲的头上来回地摩擦着,抓揉着,然后,从自己的怀里,竟掏出了一把木梳,而此时,谟樾被人反手抓着,用力将她往后拽着,脚跟被磕到神龛的台角上,生疼。
“老妪青。?梨在祭神之前,有话要说。”
老妪青此时好像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贤芝和绾偲的头发上,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梨,嘴里不知何时含着的一根头线绳,被她在说“监官,有何事?讲——”时,吹落在了地上。
段弼忙弯腰捡起那粉色的头线绳儿,重新放在老妪青的瘪嘴的嘴唇上。
“老妪青,这往年祭祀,都是用了太牢①敬神,虽不说风调雨顺,这瞒狱也算是人畜安然。”
等等,人畜安然?这瞒狱里,竟然还会有牲畜?谟樾被人抓扯着,头已向后仰去,可听到?梨这么一说,不由地犟起头来,看向老妪青和?梨。
“老实点儿,别动。”
伴着瘢痕脸的声音,谟樾的头又被扳正了回来。
只听?梨接着说道:“记得去年,老妪青当也记得,瞒狱里唯一的一头牛,被谟公公牵了去,便只用了少牢②,这一年,瞒狱灾荒不断,先是干旱,接着又是蝗虫,再后来,竟有人逃出了瞒狱。”
“?梨,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别扰了老妪青手里的活计儿,误了敬神。”
段弼说的老妪青手里的活计儿,难道就是给贤芝和绾偲梳头。
兴许贤芝一直在哭,老妪青有些烦了,甩手,就扇了贤芝一巴掌,用脚将贤芝踢倒在地上。顺手,将绾偲扯到她的膝下,慢条斯理地给绾偲梳头,谟樾犟起头来,看了一眼,贤芝被段弼拉起来,站到老妪青的旁边去了,而绾偲乖乖地让老妪青梳着头,绾偲顺滑的一头青丝,在老妪青的手指间,也乖顺地被挽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这种发髻高贵,典雅,若再插上晶莹闪亮的首饰,当更加端庄华丽。可这即便没有那晶莹闪亮的首饰,这高耸的发髻,也衬出绾偲光洁的额和粉嫩白皙的瓜子脸儿如冰雪般的清纯之美。
谟樾的头,再次被人扳正,按住。
老妪青看着自己完成的“活计儿”,好像也十分满意,心情也大好,甚至语气中,似乎都带着笑意。
“丫头,你究竟的,想说些什么?就快些说吧,敬神之前,是可以说的,神灵会听得到。”
“神灵保佑老妪青。?梨想说的是,?梨听老夫子说宋国有位大夫曾劝谏他的国君‘祭祀本是为人祈福,杀人以祈人福,神怎会享用?’”
“嗯。那老夫子,可当真有与你这般说过。不过,细思,还是有它的道理。”
?梨很快回道:“是。老夫子,当初,虽没有被坑儒,可他被砍断了筋骨,?梨那时也刚刚进来,十分颓废,他便与?梨讲了许多道理。只可惜,他去的太早。”
“唉!这也是天意。可丫头,今年的祭祀,本就在六月完成了的,只今日这祭祀,是多加了这八月十五,也敬一个高于太牢的,为的是瞒狱在剩下的这几个月里能风调雨顺,采石场那些活儿,再不伤人。”
“回老妪青的话,昨日下套,套了一头野猪,连头连尾当是最好不过的太牢祭品了。”
“哦?还未宰杀?”
“是的。老妪青,还未宰杀。”
“那就上了吧。血要鲜红的。”
“是。老妪青。”
段弼还是有些不服地看了一眼?梨,可?梨的脸上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微笑,还是被刚刚被人松开,抬起头来的谟樾看见了。
野猪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接着有人端来还散着热气的野猪血,泼洒在祭坛前,野猪的头、蹄、尾,也被摆上了祭坛。
谟樾被人从一张长桌上,带了下来。
贤芝也被人推了上来,贤芝哭出声来:“我不要喝哑药。谟樾。我不要。”
神龛前,突然,远远地,有人拖着一个人过来,“闪开,闪开!”有人大喊。
人群“轰”地散开,让开一条路来,那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被带了上来。
“贤芝,不哭。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谟樾趁乱,跟贤芝说了一句,贤芝止住了眼泪。
那男人黝黑的脸上,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老妪青,可他不说话,只是这么盯着。
“桓夫,跟着我,好好的,怎就要走了呢。可是我老妪青亏待了你?”
谟樾这才发现这个叫桓夫的脸上,也跟瘢痕脸一样,左侧脸上,被烙了一个印记,这紫色的血痂印,当是为奴的印记吧。
桓夫终于开口了。
“老妪青饶命,桓夫不敢了。”
“可,毕竟还是出去了的。老妪青不能以你一直跟在身边,便偏颇了去。来人呐,死罪免去,活罪难逃。”
注释
①太牢:古时用猪、牛、羊的祭祀;
②少牢:比太牢低了一个规格,只有猪、羊各一头进行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