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叶森不像以前,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都能说上几句,用他的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他有点认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
俩人都没有说话,在胡老板猜测叶森身份的同时,叶森也在猜测,他猜测胡老板的身份应该是孤寡老人一类的,要不然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开小卖部。
叶森想着想着突然就不害怕了,他渐渐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胡老板,这时他发现胡老板已经没有盯着他看,他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身上移到火炉子上。
火炉里的火看着奄奄一息,一个不小心就会熄灭,或许是火也同情胡老板,尽管煤炭化成了白灰,它还是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为这个腿脚有残疾的人燃烧自己的身体,叶森在心里感叹,同样是苦命人。
炉子盖子上有一个青花瓷碗,碗里装着半碗酒,胡老板正盯着碗里的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酒的气味不是很刺鼻,反而有一股酒香,应该是好酒,叶森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滚,他闻不得酒的味道,一闻见酒味就会呕吐,这是三十年前留下的心病。
胡老板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不悦,这是他昨天晚上喝剩的半碗酒,虽说不是什么茅台五粮液,但起码也不是差酒。
这老头是存心给他添堵。当他再看向叶森的时候,叶森一脸歉意的表情,他想把这个奇怪的老头赶出去,但他的好奇心压抑了心里的怒意。
胡老板开口问道:“你是来探监的?”
叶森摇摇头。
“是路过的?”
他又摇摇头。“你是哑巴?”
叶森又摇摇头。
“你这人真是奇怪,不是哑巴你倒是说话呀,你大清早的扰人清梦,问你问题又不回答。”
叶森不是不想回答,他是在压抑着嘴里的酸水,突然,叶森一把拉开了门跑了出去,蹲在地上呕吐了半天,很快,他又回去了。他慢吞吞的说了句。
“我是从里边出来的。”
胡老板对叶森的答案只是嗷了一声,紧接着他蹬了叶森一眼,他在心里想,这人肯定是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
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问道:“那你到我这里来是干什么?是买东西?”
叶森指了指桌子上的红塔山,买烟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出于愧疚,他大清早的打扰人家,不买点什么东西说不过去,再一个就是抽根烟,压压房子里的酒气,他还有事问胡老板。
胡老板收了他十块钱,七块钱的烟收十块,并不是胡老板黑心,而是他这里的东西都其他地方贵,这就像火车站或者游乐园一样,你嫌贵可以不买。
叶森在心里仔细盘算着现在的物价,三十年前这包烟买一块五左右,这么多年过去了,烟才长到十块。也就是说物价涨了差不多六七倍。
他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以前是,现在依然是,只是他算错了物价的倍数,香烟和其他的东西涨幅不在一个档次,比如说房子,有的地方涨了几十倍都不止。
叶森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装,双手给胡老板递过去一根,就在他想给胡老板点烟的时候,他尴尬的发现自己只买了烟没有买火。
胡老板自己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打火机,吧嗒一声火苗窜出,他把打火机丢给叶森,说是送他了。
随着一股刺鼻的烟味,叶森的思绪在回归,记忆也变得清晰了,他那时候抽烟都习惯用火柴,一个火柴才一毛钱,一个香港过来的打火机至少要一块钱,他还和老人一起讨论过,用打火机和火柴到底哪个更划算。
或许是在想事情又或许是一口抽的猛了,叶森咳嗽了几声,他再次不好意思的看了胡老板一眼。
胡老板说道:“在里面呆久了,猛地一下出来是不是不习惯?”
他回答说道:“我一个老头说不上习惯不习惯,既然出来了,不习惯也得习惯。”
这句绕口的话更多的是一个老者的无奈。
“为什么进去的?在里面多久了?”
胡老板就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的说道。
“酒后失手杀了人,本以为是死刑,一了百了,可后来又改判无期,再后来因为表现好,在里面熬了三十年终于出来了。可惜老了,最好的三十年都耗在里边了。”
叶森没有避讳,他如实的说了出来,他说的很平淡,言语间只是在为他逝去的三十年可惜。
不过胡老板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他对叶森的平静和漠视生命感到不满。
愤怒的说道:“什么你的狗屁三十年,我看把你放出来是个错误,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你自己犯的错,你的三十年和一条生命比起来就是个屁,屁都不是。”
说话间,胡老板的话语更加尖锐了,他继续骂道:“你知道一个生命意味着什么?他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而在你的眼里,生命比不上你的三十年。
被你误杀的人他上有父母,他还可能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或者母亲,你们倒是好,死的一了百了,活着的该坐牢去坐牢。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的家里人,剩下的人怎么活,最痛苦的不是死了的人,而是活着的人。”
胡老板说完这些话,脸上有些通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叶森给气的。毫无疑问,叶森被赶了出来,就是胡老板不赶走他,他也没脸再待下去。
胡老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痛着他,他在里面是想了很多,更多的时候是被怨恨占据,偶尔也会想起家,只是家的概念对他来说太模糊了,他家人唯一一次来监狱探望他,是妻子给他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
叶森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还有他妻子的一声声质问。
“你现在满意了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妻子愤怒离开的背影,女儿转身时的泪眼,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叶森后悔了,他想放声大哭,可眼泪早就干了,他的泪水早就在无数个无人的夜晚流干了,以前他哭直流泪不出声,现在他想好好的痛哭一回。
铁皮房子外面回荡着他的干嚎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有人在被凌迟处死一样,他的心此刻正在被凌迟。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胡老板从房子里扔出一件军大衣,虽然有些旧但是能取暖,有了这件大衣,叶森不至于在这个冬天冻死。
叶森听到了谩骂声,“要死就死远点,别臭了我这片地方,一个大男人鬼哭狼嚎什么,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活着,留着你的命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