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乌云正好，雨细也柔。
雨夜街人少，食楼声人沸。
黄酒下肚，闲聊江湖，一个声音最是响亮。
“来啰！”
“酒来啰！”
“再来一道九素香蒸鸭！”
堂墨一声吆喝，上酒上菜，末了一句客人慢用，匆匆又去后厨。
这样的天，这样的雨，约几友人，夜雨小酒味更浓。
喝酒的人太多，堂墨自然就很忙，因为整个酒楼就他一个跑堂的。
不过掌柜的就很满意，他人又瘦又抠，请两个跑堂小二？岂非有空偷闲？
跑堂都只有一个，厨子当然也不能例外。
后厨足足有八口大锅，正好四面八方，厨子在中央，两手颠勺叠影，胖脸骂骂咧咧：“不干了！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那声音洪亮，食客闻听大笑，瘦掌柜听的气抖，又深怕此人当真不干，朝后厨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加钱！”
“加多少！”
“老规矩……”
厨子小眼睛一瞪：“堂墨端菜！小桃儿加菜！快快快！！！”
瘦掌柜气的脸抽筋，又瘦二两，心头大骂：“换人，换人，明儿个定要换掉此贼！”他又瞧那叫小桃儿的女娃垫着脚尖加菜，笨手笨脚，一不小心加进满满一锅菜，气的跳脚：“少加点！少加点！”
小桃儿缩缩脖子，微微一顿，小手飞快又往锅中两扔，小脚一溜，躲在锅后，再不让掌柜瞧见。
堂墨正好端了四菜一汤出来，瞧见掌柜气抖，嘴皮子直哆嗦，感觉要飞升，急忙道：“掌柜千万别跟小桃儿生气，孩子调皮，今儿个她的工钱我们便不要啦。”
掌柜一听，心情舒畅，就如同烈日下捡块碎冰吃，又一愣，险气炸，小桃儿哪来的工钱？！
“哇啦啦气死我也！这个堂墨也换掉！！！”
又一念：“不成，堂墨不能换，来上七个人都不如他一个，打死不换！”
一想到此，顿感占了天大的便宜，这才气顺，我南金山永远不亏！
堂墨自然不知南金山瞬间转过这许多念头，见他没气上天，当下右脚一勾，右肩一挑，酒坛弹起稳稳落下，引来食客纷纷叫好。
等送去四菜一汤一酒，那桌四人，上位下位都罩在黑纱斗笠，看不真切，右边坐着个束发青年，坐左边鬓髯客问道：“小二好身手，瞧你年岁，可有师傅？”
青年接过菜，笑说：“哟，江湖鼎鼎大名的暴狮火刀这是又要收徒，小二你可要走运啦。”
鬓髯客倒酒笑骂：“不过问问，你这家伙闹甚。我瞧他那一脚用力角度身位样样精准，千勤百练当该如是，像似底子极厚的武宗勾钳脚。”
堂墨摆好最后一汤，道：“客人说笑，小的哪有钱去请师傅，要真学会两三招，谁还去当跑堂的，只不过是自小干活，手脚熟练，取个巧罢了。”
鬓髯客一时兴趣大起，就要收徒。
岂料话未出口，坐在上位的斗笠人出声道：“老二，莫要节外生枝。”
便只好作罢，悻悻然手两挥，“去吧，去吧。”
堂墨笑着匆匆走了，去厨房又端两锅两坛酒，送到另一桌，就听这六位谈天论地，上一句还在说道正气山三位弟子下山来除魔卫道，后一句又到了美人谱，俊杰榜，江湖神兵，机关玄器。
这时屋外急急马踏雨，律律束声，停下打转，人朝里喊。
“请问此地可是风竹镇？”
人群道说‘自然是’。
“多谢！”
几声驾驾驾，踏雨急去。
于是话题又转，又聊起大国纷争。
“瞧见没？”
“瞧甚？”
“瞧马啊！那几人骑的可是白凤马！”
“白凤马……捍国殿的人！他们来此做甚？”
“还能为何，当是去鲲云城，怕是天武国要打来了。”
“可恶，那天武国当真敢来打？”
“只怕是真，他们打赢福国，气势正高涨，说不得也要云锦与他俯首做低。”
堂墨听到此处，正好摆好酒菜，笑着道：“要小的说，那天武国定然自取灭亡。咱云锦国岂是福国能比，能任他欺压？说不得反灭了他天武，来一个朗朗乾坤！”
“好！”
“好个小二！”
“好一个自取灭亡！”
“好一个任他欺压！”
“好一个反灭天武！”
“好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小二！当该如何！”
那六人同声大喊：“再来他二十二坛好酒！！！”
笑脸一僵，堂墨心中一句卧槽，没来由加钱和不干了几个字似火山喷爆，回首肃看瘦掌柜。就见南金山也正看他，如临大敌，如履薄冰，如升天在即。
“哎~”
堂墨叹了口气，人是奇怪的，缺什么补什么这句话，本没有理由适用在性情上，可偏偏就是这样，重活一世，物极必反，独喜平和善达。
掌柜虽抠，可抠中带善，每每路人缺钱少粮，拿出刀来，掌柜都要接济接济，要因涨钱气死……那就没了江湖救济粮南金山的名号，实在可惜。
所以酒楼打烊，堂墨累了个半死，工钱还没涨。
那二十二坛酒很关键，别人也有耳朵，也都说一声好，于是金山酒楼就没了酒，地窖两个，空空荡荡，自是大家笑哈哈，堂墨苦哈哈。
咔嚓一声。
最后一块门板也封上。
堂墨背着小桃儿，挎着个竹篓装着菜，站在小门口，道：“掌柜，走啦。”
南金山摆摆手，“去吧去吧”，整个人沉浸在钱响里，无法自拔。
堂墨便关上门，背着小桃儿悠悠走出小镇。
“小桃儿，今天累吗？”
“大锅，好玩！”
“想吃酱鸭吗？”
“鸭鸭！！！想呲！”
堂墨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来，挎篓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一整只酱鸭递给小桃儿抱住啃，掌柜虽抠，可既然是做酒楼，就没有卖坏菜的道理，作为唯一亏钱的小二，卖不完的菜大都归他。
听到小桃儿哼哼哼的吃出猪叫，堂墨笑道：“慢些吃。”
小桃儿啃的满嘴酱汁，哼哼道：“鸭鸭好呲，不给二锅他们！”
堂墨笑道：“可你二哥他们今天去了贪凉山，肯定会有飘香桃哦。”
“飘香桃~~~！！！”小桃儿惊呆了，竟然是飘香桃，小嘴一抹，酱鸭一包：“大锅回家家，二锅他们要把飘香桃吃完啦！”
堂墨呵呵一笑，见已出小镇，左右无人，让小桃儿环颈抱住，脚尖一踏，鹰掠而起，行山林中踏步如飞，十数个呼吸间，已到山腰，前方一处竹楼，五道身影盈盈望来。
堂墨心中一慰。
“都长大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