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半埋尸捡弃婴
石金柱春节过后并没有外出打工，只是跟着同村村民在县城建筑工地找些零工做做。按说他该外出打工的，只是因为还没过元宵节，政府就有人通知他们三四月份的时候要签征地补偿合同，必须要本人亲自签字。他觉得出远门打工还要赶回来比较麻烦，索性等签完合同以后再外出。现在合同已经签了，没想到把喜讯告诉儿子的时候，石聪竟然提到一个和石敏长得十分相似的女人，于是引起了他对陈年往事的回忆。
那是石聪两岁多的时候，由于计划生育政策，他们第一胎生了男孩，原则上不准再生二胎。这种政策是独生子女政策在某些农村地区的变通形式，又称为“一孩半”政策。具体来讲就是，一对夫妻第一胎生了男孩就不准再生第二胎，第一胎若是女孩，经过申请和批准，可以生第二胎。但不论第二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准再继续生了，于是就出现了很多“两女户”，就是只有两个女儿的家庭。在他们这里，如果第一胎是女孩，要想申请生第二胎，不仅有时间的间隔要求，还需要挨家挨户的请村民签字同意，且必须有2/3的村民同意才可以生二胎。不过签字也都是走走形式，毕竟乡里乡亲的，谁会得罪人不给签字呢，所以在一般情况下，都能够获得全票通过。如果没有申请就擅自怀孕的话，孕妇就可能被抓去引产。如果月份太大不能引产，孩子生下来后就会按照超生来处罚，需要提交一大笔社会抚养金。
有的人家生了两个女孩，不甘心没有男孩，就跑到外地再偷偷生第三胎，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抱着孩子回来再接受处罚。但当地政府会定期要求育龄期的已婚妇女进行体检，防止她们偷偷怀孕。这项要求就让有些人家不得不做出别的选择，将第二个女孩送给别人抚养。心疼孩子的人家，会寻找一个家境还好的人家，特别是与自己有亲戚关系的人家去扶养，还能经常看到孩子。有的心狠手辣一些的人家，就直接把女孩子抛弃掉，甚至是直接弄死埋掉，造成了很多骨肉分离的悲剧。有的人家舍不得把孩子送走，索性跑到外地去做超生游击队了，家里的房子随他们扒掉，田地随他们收回，不生到男孩誓不罢休。
石金柱夫妇算是幸运的，第一胎就生了男孩。他不是很理解国家搞这样的政策，对于城里人来讲，孩子长大了，都会有一份工作，男孩女孩一个样。但对农村人来说，男女还真的有差别，你说种田这种体力活，女孩子如何顶得过男孩子呢？还有农民重男轻女的意识更严重，没有男孩不仅会被别人笑话，给人家欺负起来，女孩子的反抗力量也比较弱。再说只有一个孩子，孩子是多么孤单呀。所以他们即便有了男孩，还想再添一个，如果要是有个女孩，那就最好了。正是想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于是在外打工的时候偷偷又怀上一个孩子。
为了遮人耳目，春节回家的时候让金梅穿特别肥大的衣服，没有人能看出她怀孕。为了不让体检发现她怀孕，石金柱偷偷地给乡政府负责计生工作的一位女同学送了礼，给她开了绿灯，还偷偷地帮他们查看了性别。当他们知道肚子里面怀的是女孩时，都兴奋异常，格外高兴，感谢老天爷眷顾他们，让他们心想事成，儿女成双。
春节过后，他们把石聪留在家让爷爷照顾，外出继续打工。他们到南方的一个城市，在远离主城区的工业园区应聘到一个工厂里做工，租住在附近的村民家里生活。为了节约钱，他们舍不得租好房子，只是租那些矮小又逼仄的平房，那些房子很多是当地村民住进新楼后不要的旧房，住起来也还马马虎虎。当城里的孕产妇定期到大医院里进行产检的时候，金喜梅就任由自己肚子里面的孩子自然生长，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像城里女人那样娇贵，生个孩子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只要自己身体健康，孩子能有什么问题呢？至于生产，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就请附近黑诊所的女医生来出租屋里帮自己接生一下，要比到城里医院生产方便得多，也省钱得多。
不要小看黑诊所女医生的本领，她也是有医学大专文凭的呢，只不过当时政策不允许个人开诊所，但在这打工人群聚集的地方，有很多的就医需求，于是就出现了很多地下黑诊所，也就是政府不允许开展的没有执业许可证的非法行医行为的行医场所。由于她大专毕业后没有办法进入正规大医院工作，考虑自己开诊所可以挣得更多一些，就和同是学医的老公共同支起了私人诊所，但又弄不到执业许可证，就一直偷偷摸摸地经营黑诊所。
虽然这个诊所在执法部门眼中是黑诊所，可附近的打工人却不认为它黑，因为他们有了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到这儿可以直接就诊，不用像到正规医院那样排队挂号和做各种化验，只需开些药或是输点液，很快就可以回工厂继续上班了。最为关键的是，一个感冒到大医院可能花四五百块钱还没有治愈，在这儿顶多只需要几十块钱。
女医生夫妇除了看病便宜和便捷外，他们还可以做一些正规医院不能提供的服务，比如胎儿性别鉴定、人工流产和上门接生等服务，非常受打工人的喜欢。石金柱也到这个诊所看过病，还带着喜梅去做了一下B超，再次确定腹中的胎儿是男孩是女孩。其实对他们而言，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一样的欢喜，只不过觉得用B超辨别后心中更踏实。正是因为互相认识，所以他提前说好了到时请她为喜梅接生。
这位女医生在接生方面很有一手，当然主要来源于她的经验丰富。在这个工业园区，有好多家电子厂，里面的年轻女工特别多，不仅有很多的已婚女工生孩子请她接生，还有不少未婚的女孩子也请她接生或做人工流产。她不管请求就诊服务的是什么人，也不管合法不合法，只要给钱，她就愿意提供服务。
喜梅生二胎正赶上桃花盛开的时候，那日天气晴朗，气温适宜，只是晚上还有几分寒冷。傍晚时分，喜梅感觉肚子疼了，她估计孩子可能要出生，便让石金柱去把女医生请到出租屋，因为是第二胎，生产得非常顺利，没到晚上12点，孩子就出生了。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娃，夫妻俩都开心得不得了，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女医生，开始了养育女儿的快乐时光。
白天时间石金柱要到工厂里打工，喜梅只得自己照顾自己和孩子。石金柱下班以后，就忙着一起照顾孩子，虽然很辛苦，但心里很快乐，真正是累并快乐着。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由于两人过于劳累，晚上睡觉的时候睡过了头，不小心把被子蒙住了孩子的脸，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了，就这样出生不到十天的女儿竟然在他们的身旁窒息而亡了。金梅抱着孩子痛哭不已，石金柱也自责地不停扇自己的耳光。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扇脸声混杂在一起，整个出租小屋里弥漫着悲痛的氛围。夫妻俩哭泣很久，悲伤地望着可怜的小女儿，只能哀叹自己的命不好，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女儿生下来，竟然早早夭折了。石金柱不禁感慨，命中若有终须有，命中若无莫强求。原本政策就不允许自己再生二胎，现在偷偷摸摸地生了一个，还没养大就又没了。
孩子死了，也不能老是放在屋里，石金柱决定趁夜晚去将她埋了。虽然金梅万般不舍，但总不能抱着一个死孩子生活，只得让他用一个塑料袋包裹着把孩子带走。石金柱知道有一个埋孩子的好去处，那儿远离工厂和住家，非常僻静，人迹罕至。他独自一人带着铁锹，骑着摩托车到那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里。如果是胆量小的人，一个人万万是不敢趁黑夜到那的，可石金柱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放牛经常在乱坟岗的密林里独来独往，胆量异常大，所以他找了一块空地，用力地挖起了坑。铁锹掘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惊动了栖息在林中的鸟，扑愣愣的扇起翅膀飞走了。
他担心坑挖地浅会招来流浪狗等动物将尸体刨出来，就狠命地往下挖，挖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深坑，看看坑已经齐腰以上，他才把孩子轻轻地抱下坑，头北脚南地摆放好，然后把给孩子准备的所有衣物也都放置进来，再爬出坑，一锹一锹地往坑里回填土，并将土踩实踏平，最后又从其他地方，弄了一些干爽的土覆盖在上面，不轻易让人看出有埋东西的痕迹。
将孩子埋好以后，他坐在那儿抽了几根烟，然后对着土坑说：“女儿，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你不要怪我们，要怪只怪我们缘分太浅，你到那边要好好的，将来投生到一户好人家。爸爸只能陪你这么久了，我回去了。”说到这里，他的眼圈早已湿润，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他将铁锹重新绑在摩托车上，跨上摩托车准备启动车辆回家。正在这时，他依稀听到有婴儿的哭声，心里非常吃惊。他仔细地听一听，那哭泣的声音时断时续，非常微弱，如果不是在这寂静的夜晚，估计根本听不出来。
“难道是女儿还活着？”他心里想，“不可能！即便是活着，埋了那么深，也不会有任何声音的。”
他想到是猫发情的声音，可感觉又不像。猫发情的声音，虽然很像婴儿的啼哭，但声音比较响亮刺耳。他将铁锹从摩托车上取下来，拿在手中，循着婴儿哭泣的声音找去。虽然他不相信鬼怪，但在这僻静的地方，又是深夜，听到孩子的哭泣声，心中也有点紧张了，所以他紧握铁锹，心想不论遇到的是鬼是怪，大不了以死相拼。
趁着月色，循着啼哭声，他终于在离摩托车五六十米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小棉被包裹。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被包裹的孩子，小脸已经被冻得发紫了。他不知道这个孩子被扔在这儿多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狠心的父母把它扔在这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想想自己刚刚死去的孩子，他突然感觉是上天给予他的补偿。于是就将孩子抱起，用摩托车后备箱的绳子将棉被包裹系在后背上回家了。
回到出租屋以后，泪痕满面的喜梅见他带着一个包裹回来，异常惊讶。两人将包裹打开，发现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亲爱的宝贝，妈妈对不起你！我实在没有办法养活你，如果你命大的话，有人捡到你，等你长大了就好好报答好心收养你的人吧。将来不要想着来找我，我也没有脸再见到你，因为我不配做你的妈妈！”纸条上没有落款，只写了一个日期。他俩一看日期，竟然是两天前的，也就是说这个孩子被扔在那儿起码有两天两夜了，如果不是命大，不是遇到流浪狗被撕咬掉，就是被冻死饿死了。估计正赶到石金柱快离开的时候，她被饿醒了，所以才发出啼哭声。如果再晚一点的话，只要摩托车一启动，她那微弱的啼哭声就会被摩托车的马达声淹没，也就没有机会被救了。
他俩将孩子清洗干净，见她是一个健康的女婴，便猜测一定是电子厂里面的某个年轻女工未婚先育，生下来后无法抚养才抛弃的。他俩感觉非常气愤，觉得女工心太狠，把孩子扔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如果没有人去，孩子就死路一条了。如果要扔的话，找一个人多的地方，孩子被救的可能性也大得多，也许还能被一个好人家收养。但转念一想，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不可能捡到这个女孩，看来自己的命中注定要有一个女儿，只不过不是自己亲生的罢了。
他和喜梅商量好，这件事情不和任何人提起，这样的话，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不仅对孩子的成长有利，也免去很多麻烦和是非。为了不让有人知道，他们还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辞去这儿工厂的工作，换一个地方去打工，这样就不再会有任何人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