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人生薄似一页纸
又是新的一天，石聪又像往常一样天没亮就起床，吃早饭赶公交转地铁，重复着相似的生活节奏。在路上他考虑着要不要登门去吊唁，如果去的话找谁陪同比较好。对他来说，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如何处理才算妥当。
仅仅隔了一天，石聪仿佛像隔了一年一样，走进办公大楼，都有一种陌生感。还是那样的房间，还是那样的摆设，还是那一批面容相同的人，唯一不同的是李主任的办公室是空的。其实以往也经常空着，但那时从不觉得主任办公室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即便主任不在里面，但主任随时都可以回来。然而今天，石聪看着那扇门，看着那扇李主任曾经进进出出的门，李主任那肥硕的身影仿佛在那闪现，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幻觉，李主任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这个房间了。
同事们看到石聪，用往常一样的方式打招呼，有的是点点头，有的是给个微笑，那个总是高声招呼的万姐依然满面春风地对着他说：“来了啊，石聪。”然后就风急火燎地去忙其他事情了，就好像李主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石聪的心里总是觉得大家有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私下里偷偷议论着自己。他的脑海中总是抹不去李主任的身影，李主任笑嘻嘻的模样，李主任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李主任迈步摇臂的体态……这一切都让石聪感觉到压力，同时也有懊悔与愧疚，假如自己能够坚持把李主任送到家，也许现在李主任正待在办公室里喝茶呢。
石聪不想去想这些，然而又无法做到不去想这些，只好用工作来冲淡这些想法。上班后没多久，工作群里就有一则通知，石聪点开一看，原来是卜告，上面写道：
“我单位总裁办公室原主任李金龙同志因病治疗无效，不幸于2018年12月25日凌晨6时在人民医院去世，享年45岁。兹定于12月28日9时，在西郊市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望李金龙同志生前亲友于12月28日8时在单位门口乘车或自行前往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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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6日
这时，万彤走了过来，对着石聪说：“你明天是来单位一起去，还是自己从家直接去？”
石聪想了想说：“还是来单位和大家一起去吧！你呢？”
万彤笑着说：“我还不确定呢，因为不知道明天能不抽开身，如果能抽开身，我肯定也会去的。”
“万姐，你说我要不要到他家里去吊唁一下呢？”石聪将心里的困惑说出来咨询老大姐的意见。
“你去他家里干什么？明天开追悼会了，跟着单位的同事一起去悼念一下就好了。”万彤知道他心里还有愧疚之感，就宽慰他说，“我告你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事本来与你无关，他自己喝得太多了，况且你又把他送到家门口，你已经尽责了，明天同大家一起参加追悼会就可以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听了万彤的话后，石聪心里好受了一些，开始处理前些天积压的事情。
一天下来，公司里每个同事都按部就班的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偶尔有人谈到李主任，大家带着一种同情和遗憾的语气聊了一会，话题很快就会转到要如何保重自己的身体，如何加强锻炼保持健康，然后又嘻嘻哈哈地谈论其他事情了。
第二天，石聪早早起床，穿上一身深色的服装，赶往单位乘坐前往殡仪馆的大巴，除了必须留岗的同事外，恰好坐满了一客车。从单位到殡仪馆大概要40多分钟，大家保持着一种相对安静的状态，只有少数几个坐在一起的同事窃窃私语。
车子很快就到了，殡仪馆的大门很巍峨，门旁有一对巨大石兽，因为坐在车上，石聪也没有仔细看那究竟是什么石兽。进大门以后，路旁林木阴翳，阴沉森森的。
最大的一号纪念堂正面对着进来的道路，停车场就在它的前侧方五十来米左右，上面已经停好很多各式车辆。客车停好后，大家依次下车。纪念堂外，有很多臂戴孝章胸别小白花神情悲戚的人，还有不少人在哭泣。这时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脸色也很严肃，慢慢地走向纪念堂那边。石聪瞄了一眼，殡仪馆里一共有十来个纪念堂，全都安排有追悼会。平时不到这些地方，总觉得人离死亡很遥远，到了这里，就能嗅到死亡的气息。李主任的追悼仪式安排在九号纪念堂，大家走到门口，有专人给他们发放带着别针的小白花和一枝鲜花，他们各自别在了胸前，然后进入礼厅。礼厅氛围庄严肃穆，墙上挂着黑边镜框的李主任遗像，上方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醒目的“沉痛悼念李金龙同志”，两侧写着挽联，石聪只是扫了一眼，后来连上面写的什么都记不全了，依稀记得有“英灵永垂，美德长存”什么的。在下面则是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在黑色的背景衬托下格外显目。前面摆放着李主任的遗体，被鲜花簇拥着，花儿主要是白百合与菊花，其他的什么花石聪也没有细看。遗体前面摆放了一些花圈和花篮，因是单位集体来追悼，花圈和花篮都是单位统一购买敬献的。
九点钟追悼会正式开始，由一个40多岁的男子主持，石聪也不知道该人是殡仪馆的司仪还是李主任的什么亲戚，他也不关注这些。此刻，他的心情很沉痛也是很复杂，他甚至会担心直接面对李主任家属的眼神，好在人多，想到李主任的家属并不认识他，所以心里稍稍平静安稳一些。
大家拿着鲜花静默地站在礼厅，等待李主任家属的致辞。先是李主任的妻子拿着一张稿子开始致辞：“各位领导、各位长辈、亲朋好友们，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悼念我深爱的丈夫李金龙的不幸去世，并向丈夫的遗体做最后告别……”
石聪并没有听进多少内容，但主任妻子那哀伤悲戚带着哭腔的语气让他心中很难过。他瞄了一眼主任妻子，见她面容憔悴，眼泡肿胀，一定是悲伤哭泣所致，石聪可以想象到一个辞职在家陪孩子读书的中年妇女突然丧夫的心痛哀伤，也十分同情她的遭遇。
主任妻子在致辞过程中几次哽咽中断，引得几位女同事也小声哭泣起来。主任妻子致辞完毕之后，他那读初三的儿子拿着稿子读了一会，主要是讲述父亲对他的爱以及他对父亲的思念。
致辞结束以后，便开始了遗容瞻仰的活动。大家排队从遗体旁边走一圈与主任告别，每人对着遗体鞠躬并将鲜花摆放在遗体的旁边。石聪走过遗体的时候，看了一眼李主任的面容，由于化了妆，看上去并不让人害怕，如果不是播放的哀乐、遗体四周的鲜花和整个礼厅的氛围，就好像李主任睡着了一样。石聪心想：“他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就这样终结了一生。今天过后，世上再无李金龙。”
大家陆续从遗体旁走过，然后走出礼厅。到了外面，又有人专门收回了小白花。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同事们都出来后，大家一起回去了，留下李主任的家属完成火化与安葬等活动。回去的路上，车里面的同事们已经没有了在殡仪馆里面的哀伤悲痛之情，有的又开始说说笑笑了。
看到他们的模样，石聪不禁感叹，不是亲不挂心，死的是谁的亲人，谁就会悲痛万分，而且会持续很久。如果失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别人即便来参加追悼活动，也只是当做一种应酬，当时的哀伤神情也只是一种应景的反应。他不禁想到自己母亲去世的情形，自己悲痛地撕心裂肺，然而他却见到表哥表嫂跪拜过母亲遗体以后，就在屋外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嘻嘻哈哈了，恨得他都想出去打骂他们一顿。
短短不到一周，石聪参加了两场葬礼。在母亲的葬礼上，他作为逝者的家属在追悼会上做了致辞，沉痛悼念自己的母亲，追思了母亲勤劳的一生。今天作为同事，又听了李主任家属声情并茂声泪俱下的致辞，也是用短短的几分钟追思李主任的一生。虽然是不同的人生，但都是记录在一页稿纸上，这让石聪感觉到人生好像就浓缩在一页纸上，很短小，很单薄，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回到单位以后，大家各忙各事，石聪的日子又回归到以往的平静，但他的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要更好地珍惜健康和生命，也要更加珍爱身边的人。他决定今天晚上要给爸爸打一个电话，好好和爸爸聊聊，毕竟事情过去了，现在说说也不会再让爸爸担惊受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