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
不远处有三间小木屋,却是杂草滋蔓,仿佛已荒弃很久了,可他知道,这里,曾经是他和她的家。
抬头观天,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香香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耳畔隐隐传来那温柔的呼唤,揉揉眼睛,大门紧闭着,一片漆黑。心抽搐了一下,何久压抑着说不出话来。
突然,天空电光一闪,惊雷紧随,豆大雨点瞬时打了下来,由疏渐密,顷刻间成倾盆大雨。
何久忙向屋子奔去。屋宇残破剥落,木门应手而开,屋内四周尘封蛛网,一片荒凉景象。原有的家禽已经不知所踪,窝里的一地鸡毛无声地诉说着悲惨的遭遇。
卧室里,被褥已发霉,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那张唯一的合影照,落了厚厚的一层尘灰,已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而那微微泛黄的字帖上,俊秀的毛笔字已被厚重的尘灰覆盖。
轻轻吹了一口气,尘灰犹如一张蛛网扑面而来,迷蒙了他的双眼。
同心同蛊,携手并肩。恩爱到老,相守百年。
誓言依旧在,可叹薄情人。
曾经的恩爱缠绵,没了。
往日的欢歌笑语,没了。
以为你会等我,以为你能懂我,以为真的永不分手,以为这个家会在你心中留下烙印,原来,是我太天真。同心破蛊的誓言犹在耳畔,只是不曾想到,你败给了现实。
字迹在眼前逐渐扩大,越来越模糊,凝结成冰凉,自眼眶无声滑落。
冒着大雨,他从河边打来水,开始对屋子清扫整理,来时的路上还想着周六如何登门挑战,甚至还憧憬着能像父亲一样,为爱拼命。
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为了爱,我不惜中蛊,为了爱,我舍了半条命,那又怎样呢?
是你,背弃了承诺,我爱得全心全意,却被你伤得彻底,我是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当我拼了命的向你奔来,你却选择了放弃,是我太天真,是我的错,原来你从没有爱过我。
“我们,已没有了后来。”
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扯去泛黄的字帖,用随身带的小刀,划破手指,在床头写下一行鲜红的字:
你竟远去,消失在人海。
整个周六和周日,何久都在大扫除,油盐酱醋米乃至被褥,通通重新买,饿了,自己做口饭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吃,晚上,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虽然,那是一个无眠之夜。
周日下午,他收拾行囊,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一群群少男少女嬉笑着经过他的身旁。忽而,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兴奋钻进他的耳膜:
“胖西瓜?嗨,真是你!”
他“哦”了一声,原来是昨晚他救的女孩金六月。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正想赶路,六月忽然拉住他的手,叫道:
“走呀,我们去赶边边场。”
“我要回去了……”
“哎呀,走啦!好难得的呢!错过了你可不要后悔哟!”
不容分说,六月拉着他就走。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似乎含有某种灵动的东西。她就像是一只百灵鸟,围着何久不停地叽叽喳喳,他的心情跟着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听着六月的叙述,何久这才知道原来“赶边边场”是苗寨的男孩女孩寻找爱情的地方。男孩看中了女孩,就会去扯腰带,只要女孩不拒绝,那么就可以通过对歌作进一步的了解。
“胖西瓜,你会对歌不?”
何久笑着点点头,并未告诉她自己的妈妈也是排寨的人。她若知道,金大榜就会知道,麻三怒也会知道,也许会对香香不利。
想起香香,他的心又开始痛起来。
“胖西瓜,愁眉苦脸的干嘛呀!等下你来扯我腰带好不?”
何久不禁苦笑,哪有女孩这样透心透骨的暗示,她天真的让人怜惜。
望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睛,何久突然不忍拂了她的意,随口说了句:“你跳支舞来,我才考虑考虑。”
六月开心的拍手叫好,别的男孩女孩都在互相探试,六月却在这里翩翩起舞。她的舞蹈还是如百灵鸟一样,从这个枝头跳上那个树梢,一边跳一边歌唱,身形灵动,歌声悦耳,引来无数人驻足。
看着她笑着,跳着,唱着,何久不禁又想起了香香。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月夜很美,舞蹈很美,她飘逸的身姿犹如翩翩蝴蝶。
忽而,他的目光定格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她的舞姿很优美,恍若昨日的她。
会不会是她?
何久摇摇头,苦笑一下,半个月了,她没在木屋中出现过,他不是傻瓜,意味着什么当然清楚。他努力地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个人,紧盯着面前跳来跳去的六月,可是,这只百灵鸟怎么也越来越像那只蝴蝶?
这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人成功扯去了这只蝴蝶的腰带,美丽动人的蝴蝶终于有了主人。
忽而,听到六月一声怒喝,原来,有人趁她不注意扯去了她的腰带。
“胖西瓜,你等着我,我去找他算账!我的腰带是他能扯的么……”
话未落,人已跟着追了出去。
“原来,你就是夯吾寨的香香呀?哎呀,你好漂亮哦!”
这一瞬间,何久仿佛被人点了穴,呆立不动。人头攒动中,女孩转身的时刻,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虽仅一瞬又别过脸去,但他确信,人群中央的女孩,就是香香。而扯腰带的不是别人,正是麻三怒。
嘴唇开始哆嗦,一股热流涌向眼眶,化作奔腾的无根水,倾泻而下。他深深明白,苗寨之行已彻底结束,爱得很彻底,伤得很深,把你放在记忆深处,守护着曾经那份快乐,不对任何人提起。如果四年后真的会死,请记得有个可爱的胖子撕心裂肺的爱过你。
再见了,夯吾寨。
香香,祝幸福。
痛苦的祝福化作千般无奈,满腔热血化作万般绝望,一口闷气自胸膛涌起,冲破喉间,他仰头喷出一股鲜血。怕被人看见,更怕那只百灵鸟叽叽喳喳给他到处广播,擦了擦嘴,踏上归家的路途。
香香的美,如不食烟火的仙女下凡尘,令男子们为之倾倒,让女孩们羡慕不已,如今腰带被麻三怒扯去,多少人纷纷为之扼腕叹息。
香香怒视麻三怒,忽然一个耳光狠狠刮了过去,顺手夺过腰带。
麻三怒正自得意,“啪”的一声脆响,顿觉脸上一阵火辣辣,众人一阵哄笑,也有人幸灾乐祸。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麻三怒有些怒了:“别以为你打我,我就不敢打你!”
香香怒道:“金爷让你来带我报名蛊王大赛,你却带我来这里!该打的不是你难道还是我么?”
麻三怒怒道:“若不是我,你到现在都还被关着,是我救你出来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落,麻三怒突然招呼大家集中,添油加醋地宣扬着所听到的新闻,那说话的狠劲,仿佛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似的。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香香并未辩解,冲上去再次给了他一巴掌,而后冷冷一笑,推开人群,朝心神向往的家奔跑而去。
经过前面的分叉口,家,应该不远了。
她跑得很快,很急,这条岔路,一头是通往家的方向,一头是通往外界的坦途。即便今天麻三怒不来,她也要想办法出去。何久周六周日没来登门挑战,她知道事情不妙。
怕他误会,她需要找他沟通,彼此表明,同心蛊也是需要用心呵护的,她别无选择。
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何久就在这条岔路的另外一条道路上,才走了百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