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二黑使劲擦了擦没有泪水的眼睛,口中喊了两句爹娘,我看着他硕大的头顶,心中突然有种很悲伤的感觉,但很快又狠下心道:“你的家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了,乱世又到了,我走了几百里,遇到的活人也就你们几个!”
听我这么一说,葛二黑又大声哭了几声,这种没有眼泪的哭泣恰恰是人类最悲伤的感情流露,我还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闭嘴。
葛二黑一跺脚站了起来,“长官,俺跟你走!”
这家伙别看脑袋大,但是根本就谈不上多聪明,一张嘴我就想笑,怎么说了半天高的就跟我们求着他一起走似的。但是这个情况笑出来恐怕也不好,便道:“那就好,我们开那个车出去,你会开枪吗?”
“俺会使鸟铳!”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便指了指那边一堆军火,“你去挑一个吧!”
葛二黑答应一声,摇摇摆摆走过去找枪,过了一会扛着一三八大盖回来了,我心里奇怪,里面那么些***什么的不拿怎么拿了这个玩意,葛二黑道士十分憨厚的告诉我,他爹说过,枪越长打得越准。我答应一声便不再去想,随便他用什么吧,看他这走路都费劲的样子也不指望他能出什么力,我们也没空顾着他,能活多久算多久吧。
小花那边还得有一会,我也懒得慌不愿去给他帮忙,坐在那里把小阿当弄醒过来拨拉着玩,这小东西天天睡睡得一双眼睛迷迷瞪瞪的,反应笨的要死,十分好玩。葛二黑可能看我逗个小猪觉得好奇,又不敢直接问,哆哆嗦嗦凑过来问我,“长官,外面怎么了?是不是鬼子开始杀人了?”
“鬼子?”我愣了一下硬是没反应过来,“鬼子在你出事第二年就被打跑了,现在出的这个事……”我一下没想起来怎么跟他解释,下巴朝那堆铁笼子一指,“外面都是那种怪物,一个活人也没剩下!”
“这……”葛二黑有些迟疑,“小鬼子干的?”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家伙脑袋还停在解放前,恐怕在他心中,鬼子就是最可怕追厉害的事物了!“黑子啊!现在外面的事情跟鬼子没有关系,但是更加可怕,你得多加小心了!”
葛二黑停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着他心中感叹,这个人一睡七十多年,醒来时已经沧海桑田,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不是他那个世界了,这里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新的,只有他来自过去,不对,他就是过去!时间在他身上停顿了七十多年!
我说:“你上车上去吧,这么大的头,进进出出也不方便,咱俩在斗子后面蹲着。”
葛二黑答应一声,扛着枪朝车那边走,神情竟然有些落寞,可能他也知道这一路过去凶多吉少,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我清楚的明白他应该不是怕我,毕竟他拥有能够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之所以要跟我们走,恐怕是因为这七十年的时间,虽然是毫无知觉的休眠,但也抵挡不住寂寞吧。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小花的洞开好了,我们收拾准备启程。刚才的时候我清点了下装备感到还是不放心,硬是又搬了些枪和子弹上去,要不是车子载重才一点五吨,我真想把东西都搬上去。这个时候小花过来跟我说我们的车开不出去,说是洞外面顶上是一个浇筑的大水泥梁,刚好和车顶一般高,要想出去就得把车斗的棚子给撤了。
我看了看那个洞,感觉小花说的不错,但是这个棚子拆了可太不合算了,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这个车棚就是现成的帐篷,里面睡上四个人不成问题,可是不拆出不去,更不行。心里想着这个脸上就有点犹豫。
小花看出来了,便道:“这有什么,先跑出去再说,到时候高速路上有的是车,找个箱货也没问题。”
我心说也是,便跟小花一起上车,三下五除二就把钢筋砍断,撤下棚子来。
开车当然是容予思,得知要自己和她待在驾驶室,小花死活不愿意,非得上斗子里来,我说那你在这里我去驾驶室也不行,说自己跟个大头怪待在一起更不舒服。这一套完全是个小孩子的作法,搞得我哭笑不得,只好跟容予思说了声,三个人坐在斗子里。
这个车车厢很小,一般的空间都是用帆布包裹的物资,我们俩人在车厢后半部各自找地坐下。葛二黑早就上来坐在一个角上,眨巴着小眼因为汽车发动的震动而紧张不已。
容予思好像是在热车,这车子这么多年没发动,如果是战争后期的产品,因为制造的太过仓促,很多锻造件都用冲压件来代替,一些机件上的应力积累已经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程度,甚至可以说是一触即溃。刚才的时候环境太封闭,怕汽车废气把我们憋死,现在马上就要走了,所以要多启动一会,真有问题的话也好及早察觉,另做打算。
车厢板在背后不停的震动,靠在上面像是在按摩一样束缚,葛二黑也开始习惯了起来,眯着眼睛紧贴在上面,我看他有趣,笑道:“黑子以前没坐过汽车?”
“木那,俺就想知道那个拉车的是个啥。”
“那叫发动机,喝油的。这还是你们那个时候的老车。跟现在的没法比,等回头我给你找个豪华车,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葛二黑感到了我的善意,挺憨厚地嘿嘿两声,“俺觉着这个就很好。”说罢眯缝着眼睛缩着身子享受去了。
发动机转速得过了两分钟才突然降了下来,底盘吱嘎响了一声,车子缓缓移动,我看到葛黑子脸上那一刹那的惊恐,心里笑了一下。小花则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可能是刚才累着了,狼吞虎咽地塞着那点吃的。
车子缓缓转弯,倒了两次把之后调正车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问小花,“小花,你大名叫什么?”
小花嘴里正塞得满满的,替我这么一问几乎噎住,赶忙使劲咽下去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大家患难异常,总不好连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不想说。”
“这可不公平,你知道我们的名字,我们却不知道你的!”本来我觉得不想说就算了,就是嘴上说一句找点场面,没想到这家伙竟然马上露出一幅权衡的表情来。
“好吧……”小花竟然扭捏了起来,“我的名字叫洛羽。”
我感到头顶天雷滚滚,“花洛玉?”
“洛羽!”小花有点恼了。
我决定不再说话,不管我说什么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都有可能动手打人。
这时葛二黑却突然道:“洋人也叫中国名字?”
我看着他脸上毫不做伪的诧异表情,忍不住笑起来,“黑子,他着头发是染得,你那时候咱们这里还没有……”
小花早就愤怒得挑了起来像是要过来锤他,正好这时车子穿过洞口,猛地一颠又把小花颠回原位。
车子躲避着满地残骸向太阳地里开过去。
我更加忍不住笑,对葛二黑说:“可惜你没长头发,要不回头我也给你染一个,让你也当回洋人!”
这小子也嘿嘿笑着,“白老人。”
我笑道:“不老你……”话没说完却住了嘴。
一道阳光从车头滑过,找到了车斗上,在这初冬清冷的阳光里,葛二黑丑陋不堪的脸上飞起来一群透明的蝴蝶,这些东西飞舞着,很快被风吹散,那种憨厚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在这种奇异的景象中,最后只留下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和一杆步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