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亮,然后用他的名字去累积那厚厚的汉史的,比如夏侯渊,也比如太史慈。
不过在这一刻,两人却都还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而且生活也着实太过艰难了些,或者至少对于夏侯渊来说是这样的,以至于两人都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胜负,而全然忘记了以后如何如何、未来如何如何。
也是,从夏侯渊带着曹操的期望奇袭濮阳,到夏侯充满纠结的决定去牺牲小我曹操的大我,再到如今拼尽全力也不过留下了萧文的一队兵马,夏侯渊不仅改变不了整个青州的局势,甚至连濮阳这局部战场的命运都改变不了。每想到这里,夏侯渊的心底就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颓废,以及揪心。
太史慈回应夏侯渊的惊诧的那一番话,可谓是极不客气。二人虽然没有直接的对战过,但夏侯渊将管亥打成了什么样子,太史慈从来不曾或忘。而在太史慈那一战里夏侯渊是如何的狼狈,也颇有不少怒气怪罪到了太史慈头上,能够允许部下使用这样的武器的主将,也确实让夏侯渊火大。
大刀与双手戟的交错撞击似乎并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与借口了,夏侯渊与太史慈互相认出对方的下一刻,同样的拍马向前,同样的高声怒喝,同样的奋不顾身竭力厮杀,旧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二人甫一交手就用出了浑身解数,一招一式都赤果果的全是杀招!
另一方面,从濮阳城另一边直冲而过的赵云并没有回首去关注太史慈的情况,两腿夹马的动作甚至较之之前更加有力。当初萧文命令二人出征的时候就说过,同伴是用来互相信任的。“子龙你和子义两人,都要有把后背交付给对方的信心和默契。对于你们两个来说,衮州这一场战役,并不存在谁居功至伟这样的说法,赢了是你们两个一起赢得,输了也是你们两个人一起输的。我只看结果。”
对于如赵云和太史慈这般骄傲的人来说,他们只会争着去证明某一场仗里自己的功劳是不是比对方的大,而绝不存在谁偷懒谁松懈了这样的情况,这是萧文说上面那句话的前提,同时也是通过上面的话,变相的告诉二人,萧文像信任赵云一样的信任太史慈,也像信任太史慈一样的信任赵云。
这就是信心与默契的最开始。
追随了萧文这么久的赵云自然明白了萧文话里的意思,所以两人从背负着萧文的命令出发的一刻起,就完全的分工合作了,而这样也算是极尽公平,毕竟夏侯渊挡住谁本身就是个概率事件。
不过,到了现在,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赵云也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会对于太史慈的缺席而感到有任何的喜悦,而是在太史慈驻马的一刹那,突然发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乘氏战场并不远,赵云纵马奔驰了两个时辰之后,在一处隐蔽的凹地里整军休息,埋锅造饭,然后静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其实天下的局势仍旧和之前一样的不明朗。日暮西山的公孙瓒在易京城里自守的怡然自得,冀州的袁绍没有了吕布的支持,虽然有心在衮州战场里帮助曹操一下,但是若是袁绍真的动了手,那就意味着他将与萧文全面开战,届时冀州黑山可能不稳,幽州公孙瓒也许复出,并州张扬或者反叛,弘农李傕也说不得会来个渔翁得利......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袁绍只好眼睁睁的看着。
除过这些,刘表刘璋仍旧在做着他们的土皇帝,为大汉治理着最后一块自留地;而扬州的孙策也已经光照江南,声望能力至少在一些有心人的眼里已经盖过了袁术;袁术虽然名义上仍旧占有者豫州扬州,但只专注着奢靡的袁术甚至连衮州之战都顾不得参与,这天下倒像是从一开始就没他的份似的;徐州陶谦病重,刘备已经接手了徐州刺史的位子,虽然这徐州刺史只不过是临时封的,朝廷的诏书还没下来,刘备还叫做刘豫州......
这些东西不过是在全军休息的片刻间赵云心底一闪念间呼啸而过的所有事情,萧文从来不吝啬于教授郭嘉或者赵云这些天下大势的东西,而赵云如今想来,也觉着确实受益匪浅。
可这些并不是重点。赵云知道,自己之所以在大战即将来临的关键时刻还会如此的情绪波动,最主要的并不是萧文如果战胜了衮州之战会如何如何,而是萧文战胜了曹操会如何如何。只有如赵云这样的萧文的绝对亲信,才会明白萧文心底那对于曹操的绝对忌惮。
许胜,不许败!
看着小睡过几分钟之后的士兵那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赵云嘴角努力的扯出一个帅气的笑容,然后挥舞了两下手中的亮银枪,呼啸一声,再次带着两千骑兵纵马狂奔起来。
乘氏战场转眼即到,首先映入赵云眼帘的仍旧是吕布那无双的风采,不过对于厮杀了整整一天的吕布来说,现在的状态却绝对算不上好,至少赵云看到的战况几乎称得上是惨烈。
从袁绍手下几近于奔逃的吕布,在回到衮州的时候其实只有陈宫资助的一万兵马,剩下的就是他手下原有的老兵了,比如高顺的陷阵营,比如魏续一直带着的一万精兵,就算再加上在濮阳临时招募的新兵,吕布也只有不到三万人,这些人对上曹操手下的那些百战老卒,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劣势。
更不要说草军里还有乐进李典以及夏侯诸曹等六七名武将,而吕布手下的八健将其实整体水平还真抵不过曹军的这些如狼似虎的悍将。
整个战场全靠着吕布以自己的个人魅力苦苦支撑,但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曹操突然带了一些人过来,当看清楚曹操手中的人质的瞬间,吕布立时狂怒!
“阿瞒匹夫,战阵上赢不得我吕某人便暗行这般卑鄙无耻之事不成?”吕布在那一刻简直感觉自己要气炸了,尤其发觉诸多濮阳的新兵看到张超之后流露出的绝望神情,吕布就不可抑止的想要将曹操碎尸万段,但是曹操离得太远,吕布只好猛挥方天画戟一下子杂碎了眼前的曹兵,然后死咬着曹仁不放。
暴怒中的吕布心里想的只是要平息自己的怒火,却因为他一人的情绪失控,连累的整个军队顿时陷入了混乱,一直以来吕布辛辛苦苦维持的平衡,一下子就完全失了控,而高顺张辽等人也只好各自为战。
鲜血与尸体铸就的战争,在这一刻将死亡的艺术表达到了极致。猩红的色彩与气味终究刺激了吕布,而越来越大的压力,也最终将吕布从暴怒中唤醒,只是局面的倾颓已经超出了吕布的预计。
吕布从来都不是会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坚强之人,所以在最开始清醒的一瞬间,吕布就想到了投降,可是吕布却有稍稍的迟疑,因为吕布突然想到,他这一降,曹操还真不一定会留着他,能够篡了曹操老巢的人,换成谁都不会放心的。
就这一犹豫的空间,吕布仍旧无目的的随手杀着人,而赵云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率兵加入了战场。
吕布认得这个白袍小将,不提在洛阳的时候萧文是怎样的器重他,单说在冀州的时候袁绍手下有诸多将领时常提到他在公孙瓒一战中的卓越表现,吕布就迫不得已的记住了这个名字,虽然吕布不见得会看得上演赵云的武艺。
这是最后一线机会。吕布如野狼一般冒着幽幽凶光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下一步要争取的利益在何处,相比较于曹操这边的恨之入骨,吕布更愿意相信之前对自己还算是礼遇的萧文。在这个时候,吕布已经选择性的忘了自己之前对于萧文的不信任甚至忌惮防备,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彻底抹杀心底最深处那抱着的万一赵云不行仍旧投降曹操的侥幸。
谁都不明白英雄一世的温侯为何会在最起码的人性层面上做到这般不讨人喜的地步,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在萧文的梦里只是曹操太过于害怕吕布所以要污了吕布的名声,也或者吕布只是帐下少了些谋臣书生以至于没有人为他著书立说,又或者吕布的立场彻底得罪了世家吧。
怎么想的不重要了,吕布只知道,在赵云踏入战场的一瞬间,衮州的形势再次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哦,或者到了这里说“不可逆转”已经不能像一开始那样说的那般自信了,毕竟从一开始吕布的不可一世,到后来曹操的勉力支持,再到濮阳人质出现吕布陷入颓势,又到如今赵云加入战场形势又被逆转。战争太过任性,任性到所有自以为看明白了战争的未来的人都必将经历惨不忍睹的失败,以及这失败带来的生死之外的赤果果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