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俨目光一闪,轻笑一声,“贤弟好大的气魄,终极能量?”
萧文却不觉着自己说了什么大话,听到甄俨的惊赞,反而现出几分微微的伤感惆怅来,“有些话,哪怕是我最最亲近的徐庶徐元直,我都没有说过。”
萧文眼中莫名的情绪闪烁,“甄俨兄,我再问一个无关的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萧文的问题其实并不新鲜。大汉风气如此,书生文士就好喝酒谈玄,而这“玄”之一字,按照官方的说法,那就是在探究“道”,按照萧文的理解,那就是“哲学”。
华夏民族自秦朝一统之后,大汉几百年基业下来,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国富民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出现几个哲学家,尤其此时天灾人祸影响,会多些人通过对于“道”的思考来探讨治国之策,也不是什么太过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上流社会,或者说一些自诩风流高雅的人,会张嘴闭嘴的不离“玄”字。
可是听到萧文的话,甄俨却并没有像对待其余向他说起这事的人那样,只是简单的附和或是鄙夷,而是进行了一番长考,“贤弟的意思是?”
面对这在“商”为末道的大环境下,自身有着孝廉身份却仍旧钟情商道的甄家话事人,萧文突然觉着自己好有说话的欲望,虽然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无奈的整理一下情绪,萧文不再直视甄俨,仍旧自顾的斟酒喝酒,“大汉十三部州,我们自己人在这里打打杀杀,却不知道,或者这大汉天下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呢?”
萧文的话听在甄俨的耳朵里,可能会有另外一种意思,甄俨未及出声,就见萧文摆摆手继续说道,“甄兄莫要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士卒整齐奔跑的声音。
萧文起身,走到刚才袁谭被踹下去的那个破着洞的窗口,看着街上忙碌的士兵,看着陈到甘宁带着人护在了酒楼门口,看着袁绍气急败坏的兵围清风楼,看着酒楼的老板慌乱的上前对着陈到对着袁绍求爷爷告奶奶,看着街上老远处仍旧有那看热闹的人群。
再次放眼打量着这大汉江山,打量着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萧文懒厌的对着甄俨笑说道,“世界有多大?大汉外边是什么?鲜卑?匈奴?又或者南蛮?山越?”
“HOLY SHIT!”萧文底声嘲讽了一句。
甄俨没有听清楚萧文说了什么,但是看萧文的表情,也至少明白了萧文的意思,心中不禁惊疑萧文的心到底有多大,然后身子微微向后靠,以保证袁绍从楼下不会透过窗户看到自己。
萧文喝完手中酒杯里的酒,轻吐一口浊气,踱步回到座位上,一边斟酒一边自顾的说着,“徐州往东,是大海。过了大海有块海岛,相当于大汉一州之地。”
甄俨心中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徐福去寻找的海外仙山?
萧文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空洞的对着甄俨,仿似眼前没有任何阻隔,直看到千万里之外似的,继续说道,“交州往南,也是海。有相当于大汉一半土地的地方。”
闻言,甄俨忽地起身,顾不上身后椅子翻到在地,惊问道,“大汉一半的土地?”
不理会甄俨,萧文只是自顾的喝酒说话,“并州往北,是草原。过了草原,有相当于两个大汉的土地。”
甄俨已经被震得完全没有脾气了,都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震撼之情!
可是萧文仍旧没有停下来,“凉州往西,无穷无尽的山,无穷无尽的海,跨过之后,有相当于我刚才说道的所有地方的总和那么多的土地。”
甄俨额上冷汗刷刷的就流了下来,双手“噔”的一声按在桌子上,身子前探,双眼死死的盯着萧文。
随着甄俨的动作,桌上的酒菜,溅洒了萧文一脸一身,萧文倒酒的手一滞,抬头看着甄俨,放佛在享受着甄俨的震惊一般,过了许久,萧文才失笑一声,嘴里轻轻的吐出一句,“两块!”
甄俨闻言,身子软软的坐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呆滞,“两块?哈哈,两块!哈哈,有两块这么多。哈哈。”
甄俨终于明白萧文为什么今日会如此表现了。
这是真的惆怅啊!
若这个世界真的有萧文说的这么大,那大汉又算什么?又能算什么?
袁绍算什么?
袁术算什么?
甚至就是大汉天子又算什么?
甄俨一直在笑,笑到嘴里的涎水都流了下来,笑到眼里的泪水都流了下来,笑到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笑到缓不过气不得已一直拍者胸口,笑到再也没有力气笑下去了。
萧文仍在轻轻的倒酒,轻轻的喝酒,然后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再轻轻的咂摸一下嘴,之后再轻轻的倒酒......
甄俨笑啊笑啊,笑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停了下来,没有擦掉泪水涎水,突然站起身,双手直接按在了菜盘子里,恶狠狠的盯着萧文问道,“此言属实?”
萧文的样子不像在说大话,甄俨也确实想不到萧文有任何说大话的必要!
不过甄俨仿似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一般,仍旧狠狠的盯着萧文,坚持着问了这么一句。
桌上的一壶酒,已经被萧文喝的干干净净的了,萧文拿着酒壶倒了半天,一滴酒水都没有流出来,又掀开壶盖把酒壶倒过来使劲的甩了两下。
这才死心了一般,萧文抬头睁着有些蒙蒙醉意的双眼,看着甄俨,“此言属实?属实与否不是我说了算的。有人能够走过去,自然就属实了,否则只听我说的,属实不属实又有何用?”
酒已经喝完了,菜也被糟蹋了没什么可以吃的,萧文盯着桌子愣了半天,摇摇已经有些微晕的头,朝着甄俨摆摆手,“我要走了。你现在知道商人的终极力量了吧?哈哈,大汉?大不大的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萧文起身离席,醉醺醺的两腿都有些打摆子,脸上却越发的带着笑意,嘴里哼哼了几句,却是唱不出一句完整的歌词,接着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边走边高喊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垂死病中惊坐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哈哈哈哈,叔至,兴霸,我们回家!”
萧文喝成这个样子,就算是打了袁绍的长子,就算是袁绍亲自出马,又能如何?
萧文一脚把袁绍的长子给从楼上踹了下去,这事搁着是谁,都不能轻易的解决了!
可是萧文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走了,走的漫不经心,走的快意恩仇!
甄俨隐在楼上窗后的阴影里,听着萧文醉意朦胧的吟诗作对,借着破洞的光亮,沉默了许久。
“宓儿,此事你怎么看?”
甄俨从沉思中转醒,未见回头。突然向着身后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甄俨站在光亮处,背对着甄宓,所以甄宓并看不到甄俨的表情,只是从甄俨身上的狼狈模样,以及刚才出声之时的淡漠声音,略略的猜到甄俨此刻心情犹未平复下来。
轻敛峨眉,甄宓忧虑的望了甄俨一眼,朱唇微启,“兄长,父亲和大哥去世早,三哥又想要走仕途,如今偌大家业就你一人辛苦维持着,宓儿不想你这么受累!”
听到甄宓忧虑的声音,甄俨失笑,又自沉默了片刻,才转身踱回来,伸手摸摸甄宓的头,眼中怜惜之色闪过,“宓儿,此番却是你想的差了。”
甄俨说着话,随手接过甄宓递过来的手帕,擦掉双手之上的油渍,“我们经商起家,父亲一心想要进入仕途,忙碌了一辈子,最终也不过是上蔡令的位子而已。本来子承父志,为兄也应该好好的做个孝廉,就如你三哥一样,然后一步一步的爬上去。”
说到这里,甄俨叹息之色愈浓,黯然道,“奈何,为兄心中仍旧喜爱着这贱业!”
轻轻摇头制止甄宓想要上前擦拭衣衫上的汤水的动作,甄俨认真看了一眼甄宓,“知道我为什么会要你去接触萧元德吗?”
自问自答,甄俨并没有要甄宓回话的意思,转身看着窗外,也如刚才萧文那般,眼光深邃直欲穿透千山万水,“因为当初萧元德说过一句话。”
甄宓走上前来,轻轻站在甄俨身旁,仿佛这样就可以分担甄俨的压力似的。
甄俨像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又像是不住的在心底品味咂摸着这句子,“商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商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甄宓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半晌嫣然一笑,“想不到萧元德年纪轻轻,尽然已经悟了这么深的道理!”
甄氏兄妹一时谁都不想再开口,就那么站在楼上,看着萧文离去,看着袁绍退兵,看着四邻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走吧,伙计要上来收拾了。”甄俨听着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对着甄宓说了一句。
“哦,对了,告诉掌柜的,今日的损失算我们的,让他继续好好做。”